百级台阶前,朱阁扔完了手中全部暗器,大殿前的牌匾已经被扎得密密麻麻,可正主依旧没有出来,这不禁让他有些意外。如此沉得住气,看来这‘鬼王’的名号也不全是虚的。
一个有手段同时又能足够隐忍的人,确实算得上是一方枭雄。
朱阁无奈耸了耸肩,他倒并不觉得对方是被自己吓怕了,毕竟他如今所展现出的修为连宗师境界都还不到,不至于让对方躲着不出来,想来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朱阁也不在乎,反正到最后,一个也跑不掉。
不到一会儿,又有新的百鬼出现挑战,是个模样瘦小,双臂细长的男子,若非长得磕碜,面目可憎,单从体型上看,几乎跟个孩子一样。
孙地龙在百鬼中的名号并不算靠前,中游偏下,修为达到了六品武者的境界,这样的实力放在一般的江湖小派,已经能算是顶梁柱了。
之所以加入‘百鬼’之列,是因为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这鬼门关可以看做是一个小的‘天渡城’,同样是各类武者的聚集地,除了可以寻欢作乐外,还能钻研彼此的武学,只要你手里有能让对方心动的东西,就能在极端的时间内,接触到各类武学。
起初的百鬼只会各自为战,可渐渐地他们发现,想凭自己的独门武学一招鲜吃遍天似乎是不可能的,早晚都会遇上相生相克的对手,到时排名就有可能落后。所以在协同作战之时,有些人也会暗中交换彼此的功法招式,如此一来,百鬼的实力也就大大提升了。
当然排名下层的百鬼很少有能拿得出手的稀罕物,所以这样的交换一般都存在于上层。
孙地龙的运气不错,一次外出狩猎,在押送的镖车内得到了一本上层的内功心法,他用这从比他高十几位的一名百鬼手中换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土行秘术。
孙地龙身材瘦小,不擅正面厮杀,但是可以凭借遁地术悄无声息的潜入敌人的大本营,在睡梦中将人枭首。所以哪怕他的排名比较靠后,知晓他本事的百鬼也不愿轻易得罪。
原本孙地龙是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悄然出击,谁想这小子居然不按常理出牌,要是稳稳妥妥地呆着多好,偏要将神武殿的牌匾当靶子练,这下殿内的气氛霎时就凝重了起来,那一双双的目光都死死看着即将出手的他,这不赶鸭子上架吗!
孙地龙此刻真是欲哭无泪,他是暗杀型的百鬼,哪有跟人正面刚的,还tm是在台阶上,连苦练的遁地本事都无法使了。
话虽如此,可孙地龙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要是被人如此挑衅还无动于衷,那‘百鬼’的名号算是彻底臭了,而这怯懦避战,畏首畏尾的高帽也会直接扣他脑袋上。结果不用想也知道,要么出战正名,要么留下等死。
孙地龙自知身处劣势,没有十足把握,不敢率先出手。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只见他抱拳说道:“阁下真是好武艺,我孙地龙佩服,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又师承何处?”
此话一出,无论是台阶上观战的百鬼还是四周聚拢的民众都微微一愣。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都光想着怎么对付少年,却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
“一连败了二十几位百鬼,我们居然没对手是谁都不清楚,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确实如此,百鬼从未被人如此挑衅过,大家都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没人问话也情有可原。”
“孙地龙这小子想干嘛,难不成是想套近乎劝降不成?”
“就他那阴损的性子哪会这么好心,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那我们就安心看着好了,顺便听听这小子会如何回答,要是能听出个蛛丝马迹,对付起来也更容易些。”
台阶下,朱阁摸了摸鼻子,这人倒是有趣,不直接动手倒是先聊了起来,他倒是无所谓,不过是多耽误一些时间罢了。不过对于孙地龙提出的问题,朱阁还真不好回答。
实话实话肯定不行,他本就是来北莽躲清静的,要是再被人一天到晚追着砍,就算不累,也是会烦死的。况且就是他说了真话,对方也未必会信啊。北莽不同南岳,亲眼见过朱阁实力的人还真没几个,除了刀仙以外,估计也就他那两个徒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总不能拉来作证吧。
朱阁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反正现在这张脸也不是自己的,随便报个名头糊弄过去,事后再换个新面目就是了。
朱阁此时才发现,系统提供的奖励,或许也就这【千人千面】最为实用了,其他的纯属胡闹。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额,后面的难以启齿就算了吧。”
众人:……
朱阁的脑袋本可以自动过滤掉无用之物,只是当初在书里这台词出现的实在太过频繁,他想不记住都难,现在一时想不到好的开场,就干脆拿来用了。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便是木子城都尉府客卿,手握北莽名刀【尘影】,货真价实的二品大宗师——端木青是也!”
“嘶!”
人群中顿时发出阵阵倒吸凉气的声响,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知道少年可能实力很强,当时没想到他竟然会是个二品宗师,那岂不是跟城主一个境界,难怪敢如此嚣张,就算打了神武殿的牌匾,城主也没出面,难不成是真的忌惮。
“端木青!你就是端木青!”
孙地龙面色一变,指着少年惊声叫道。
朱阁冷笑一声,双手环胸,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在下。”
一个死人,事后你们尽管去查吧。
孙地龙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听过这名字,就连台阶上方观战的百鬼也面色渐显凝重。
“名刀【尘影】的主人,端木青?他不是应该留在木子城好好当他的护卫客卿吗?怎么会跑来我们鬼门关,还做出如此挑衅的事情?”
“不清楚,这个人的消息很少,只知道是木子城都尉的护卫,身手不差,近年来斩杀过不少企图行刺的杀手。最后一次得到消息,是突然离开了木子城,没想到竟然会来这里。”
“怕什么,一个宗师境界罢了,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有杀过。”
“确实,宗师又如何,单枪匹马就敢来鬼门关找事,我看他是找死!”
百鬼并未因为朱阁报出的名号而吓到,要论单打独斗他们可能会忌惮一些,但这是鬼门关,无数恶鬼盘绕之地,这里不兴什么真刀真枪的比试,只存在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草原上再强壮的狮子,精疲力尽之后,也有被猎狗啃食的风险。
孙地龙听着上头的豪迈言语,真是想死的心的都有了,感情现在不是轮到你们出场,在那说风凉话呢。他孙地龙不过是区区的六品武夫,还是个搞偷袭的刺客,这大白天的,身处台阶上,进不能进,退又不敢退,还要独自面对一个二品宗师,要说心里不打鼓,那是纯粹骗人的。
这是名副其实的抽了根死签啊!
孙地龙无奈叹了口气,顿时面如死灰。
朱阁将长刀握在手上,作出一副准备动手的模样。
“名号都报完了,现在是不是该亮招式了?”
孙地龙心头一颤,赶忙伸手喊停。
“等等!”
朱阁停下脚步,笑问道:“还有事儿?”
孙地龙眉头微皱,暗暗思索,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三姑妈家对面那户邻居的表姨夫和你是同姓,你俩可能还是亲戚。”
少年愣在原地,表情一下变得十分精彩。
“这关系,是不是扯得有些远了?”
孙地龙摆摆手;“一点都不远,这才哪跟哪啊,咱们动手之前不妨先叙一个旧。”
朱阁笑了笑,歪着脑袋想了一阵,答道:“可以啊!”
然后,鬼门关中最为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个本该生死相斗的人,竟然聊起了家常,说得还挺得劲,直到日落时分,少年的脸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所以说,你三姑妈家的女儿其实并不是她亲生的,而是捡来的。亲生父亲又恰巧是隔壁的王大爷。王大爷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隔壁家的遗产,唆使自己的儿子娶了隔壁邻居的女儿,最终新婚之夜,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兄妹俩的关系被曝光。王大爷气得原地升天,谁料后面又被证实王大爷的儿子其实也不是他自己亲生的,而是他表姨夫外面调换的私生子。所以这两位的结合没有半点问题,王大爷苦心算计,不仅搭进去一个女儿,最后还把自己的命给整没了?”
朱阁看着泥地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关系图,终于将这狗血的故事给捋顺了,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你这脑洞,不去写书,当什么杀手啊?”
孙地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灿灿一笑:“先生谬赞了。”
随即少年又道:“我这也有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想不想听?”
孙地龙看了一眼日渐落下的夕阳,心中盘算得等天完全黑下来自己才有出手的机会,便欣然说道:“先生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朱阁微微一笑,拿出树枝,在地上演画起来。
“话说我们这些人其实都住在一个球上,上面有山又有水。”
孙地龙:……
“然后某一天,从更远的一个球上飞来了一个婴儿,他跟正常人不同,屁股后边长了根尾巴,被一位好心的老人收养,然后……”
不知不觉,夜幕笼罩大地,台阶前点了烛火,少年依旧讲得兴起,就连原本敬而远之的守门人,不知何时也悄悄凑了过来,洗耳恭听。
孙地龙听到关键处,忽然提问道:“先生,我知道武者的真气能附着到兵器或拳脚上来增强杀力,炸个石头毁座山我信,但你说的这个龟什么波真能打那么远,连月亮都能轰掉?”
朱阁很不满他的中途打岔,用刀鞘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都说了是故事,听听就好了,哪来那么多的问题,刚才讲到哪了。”
孙地龙无奈揉了揉头:“讲到天下一地武道大会了。”
少年点点头:“对,接下里就是胜负即将揭晓的时刻……”
孙地龙看着眼前滔滔不绝讲着故事的少年,第一次为自己的拖延计划感到后悔。这人脑袋里装的东西比他想得还要古怪,天马行空,闻所未闻。偏偏起了头就收不住话,他中途几次想借机离开,结果都被对方给无情拦了回来,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最为擅长的土遁术是个暗中潜行的功法,总不能当着人家面慢慢钻进地里去吧。
好在最后,孙地龙来了招投其所好,说是肚子饿了,去那些吃食回来,好再听少年继续讲。
朱阁恰巧也饿,摸摸肚子,便放他离开了。
孙地龙一路走到阴暗角落,刚松了一口气,结果立马就被几十双眼睛给盯上了,吓得他这专门搞偷袭的刺客都险些叫出声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被击败的二十多名‘百鬼’。
“孙地龙,你跟那位聊得挺投缘啊,从白天一直聊到深夜,恭喜你,你现在是我们中撑得时间最长的一个了。”
孙地龙没有搭理这群人的调侃,宫殿上方传来的阵阵杀意让他明白自己要是再不出手,那等待他的就不单单只是几句调侃了。
躲在墙后,又再次确认了一下少年所在位置,孙地龙冷哼一声,口咬匕首,眨眼间就遁入了地下。
而在台阶前的朱阁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在他身后有道黑影正悄然逼近。
突然,地底下传来一声惨叫,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少年笑着转过身,将出了鞘的刀缓缓拔出,上面还残留着大片血迹。
朱阁对着小孔叫了一声:“不好意思,刀放错位置了,用不用救你出来?”
地下没有动静,很快又化作一团黑影,灰溜溜地逃了回去。
少年嘴角一扯,将刀上血迹擦干。
今日才只战了两人,看来又会是个慢慢长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