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下,女子依偎在男人怀里,哪怕五脏六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热气灼烧的痛楚,她依旧笑得无比幸福,泪眼婆娑。
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我不是个好女人,你不该来的。”
男人微微一笑,一手拽着缰绳纵马疾驰,一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谁说你不是个好女人,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
女子闭着眼,伤心道:“可我的身份并不光彩,理应死在这里。”
男人摇摇头:“我不在乎你过去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现在的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那个我每天都盼着能够见到,每次路过都变着法找借口搭话的姑娘。如今好不容易追到手了,我又怎会轻易放手,死也不放。”
她的手不觉攥紧了男人的领角,带着哭腔道:“真会死的。”
男人咧嘴一笑:“那就一起去鬼门关成亲,正好让阎罗王做我俩的证婚人。”
雨幕之下,马蹄声远,溅起的水花好似朵朵白莲,纯净无暇,出淤泥而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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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将躁动的马群安抚住,手持关刀的大将卓柯来到车辇前,抱拳询问道:
“城主,是否继续追击?”
陈君艳有些恍惚,直到卓柯再次请命他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沉声说了个字。
“追!”
卓柯领命,带起还能活动的士兵立马向城门口方向迅速追去。
丁蓉注意到陈君艳的脸色有些不对,是她从未见过的矛盾和惆怅。但想起那两人的身份,也就明白了。
一个是潜伏多年的南岳碟子,一个是即将参军的北莽武夫,本是势同水火的两人却在今晚都愿为彼此豁出性命,生死相依,怎能不令人动容。
陈君艳此时的心情确实无比复杂,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都躁动了起来。眼前出现的场景让他既气愤又羡慕,为什么这两个身处不同阵营的人到最后都愿意放弃自身的一切,去为对方付出呢?哪怕明知前方是条不归路,也依旧无怨无悔。
这样的爱情是纯粹的,是神圣的,让人不忍摧毁。
陈君艳伸手接了一点天上的雨水,洗了把脸,或许这两人将来生下的孩子会跟自己完全不同,会拥有一个无比美好的童年吧。
身为一城之主,他只要开口,放过这两个苦命鸳鸯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最后还是下达了追击的命令。因为此时注视着他的不仅仅是这三百名士兵,还有整个岩武城的百姓。
他陈君艳能立足于此,让所有人都无比忠诚地跟随,不是依靠武力和谋略,而是因为他让他们们相信自己能够带给他们幸福安全的生活。能让当兵的丈夫没有后顾之忧,能让怀孕的妻子不用为生计发愁,能让嗷嗷待哺的孩子可以健康茁壮的成长。
慈不掌兵,潜入岩武山的碟子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个规矩不能变!岩武城的百姓都在看着,固若金汤的招牌是所有人心中的信仰,不能因为区区两个人而崩塌。
随着车辇再次移动,慕容简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紧紧咬着嘴唇,面色黯然。
一时间无数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那个初次见面就吓得跪地求饶的黑脸汉子,竟然敢单枪匹马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救人。
明的暗的加起来,四个二品宗师,两个一品高手,外加三百内城精锐。
而他有什么?不过区区的四品境界,为了一个南岳碟子,一个将死之人,值得吗?
思绪收拢,这一刻,慕容简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做那些不着调的事。
恰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偶然一撇,屋檐上一道人影映入眼帘,好像正对他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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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军士已经被墩布儿提前放倒。
他将女子小心放在马背上,脱去上衣绑住,防止接下来的颠簸会将她甩落。
女子虚弱地睁开眼,身受重伤的她已经无力开口,冥冥之中仿佛是知道了男人的打算,想要挣扎,却又无力反抗。
机关转动,城门开出一条缝隙,墩布儿走回来,将包袱系在缰绳上,边倒弄边自言自语道:
“好在这城就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出,不然还得把其他门给堵了。这马跟我很多年,跑得快,认得路,运气好应该能逃出去。包袱里是些食物和水,还有一些散碎银两,不多,都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咱两还没入洞房,所以这不算私房钱……”
说着,男人蓦然傻笑,温柔替她将淋湿的秀发捋到耳后边,看着这张楚楚动人的俏脸,嘴角微扬,随后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蜻蜓点水般在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这辈子,不亏了。”
灼气烧毁了她的喉咙,开不了口,只能用眼神不住的哀求,泪眼朦胧。可男人还是铁石心肠,重重拍了拍马的屁股,随着一声嘶鸣,马儿驮着女子飞快出了城。
他就这么静静望着,爱慕,不舍,还有浓浓的担忧,直到一人一马完全消失在雨夜中。
他才将城门重新关上,毁去机关,彻底锁死。
不多时,大批士兵赶到,只见男人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前,面色淡然。
“大晚上的,又是风又是雨,大伙估计也追累了,不如就在这停下吧,我陪各位兵爷唠唠嗑,怎么样?”
回答男人的一支羽箭,擦破脸颊死死钉在大门上。
手持关刀的卓柯大步走到前方,默默看着这个他十分欣赏却又不得不杀的男人。
“身为北莽人,当叛徒,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墩布儿点点头,最后又好好看了一眼这座城池,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如今又死在这里,或许也不错。
卓柯无奈叹了口气,举刀向前一指:“可惜,像你这样的战士本该死在战场上的。”
下一刻,身后的士兵顿时如潮水般向男人冲去,锋利的刀剑,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冰寒,血水掺杂着雨水不断溅起,宛如一场修罗盛宴。
当华贵的车辇慢悠悠地来到城门口时,周围已经血红一片。
男人背靠大门,粗重喘息,伤痕累累的身躯仅用一根棍棒苦苦支撑着,四周全是被他打倒打晕的士兵,没杀一人,却足足挺了这么久。
陈君艳眼神微动,由衷赞叹道:“真了不起,这份意志与心境,恐怕宗师境的高手都未必有吧。”
话音刚落,身侧突然卷起强风,一人持剑,破开雨幕,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飞身跃起,直接一剑刺穿了男人的胸膛,干净利落。
墩布儿看向胸口的长剑,又缓缓抬头,似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苦笑一声:“大哥……”
慕容简面无表情道,咬牙说道:“我说过,拿着我的令牌去投军,将来要是派不上用场,我会亲自一剑结果了你。”
没有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长剑迅速拔出,墩布儿靠着城门缓缓坐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实在找不得好的遗言,只是又呢喃轻唤了一声:“抱歉了……大哥………”
慕容简肩膀微微抽动,散去护身真气,任由雨水将他淋湿。
卓柯手持关刀,正欲上前查验生死,却被慕容简一剑挡住。
“按照北莽人的规矩,这个人是我杀的,那么尸首是不是该由我来处理。”
卓柯面色微变,看向车辇。
陈君艳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该死的人都死了,岩武城的规矩还是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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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十里,马儿驮着奄奄一息的女子被一道身影拦下。
来人面相凶狠,眼神阴翳,双手弹出的钢爪更是杀气弥漫。
褚英并未轻举妄动,因为在另一边,有个持刀打伞的少年,同样正静静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