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
慕容简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惊得连连后退，浑身无力地靠在房门上。
“所以……母亲的死，也不是因为老姐贪玩跑出去才导致的悲剧，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让我无故恨了她十五年啊！”
男人闭上眼，低声说道：“你母亲并不认同我的做法，她想带着你姐逃走，逃得越远越好，殊不知我们这一家人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再多的挣扎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慕容简只觉心中一股怒火喷涌而出，他近乎疯狂地冲上前，死死抓住眼前男人的衣服。
这个他从小视为偶像，让整个慕容家声名显赫的一家之主，实则竟是一个如此虚伪，如此残酷的人。
“为什么？”
慕容简的牙齿几乎要磕出血来，一字一顿地问道。
男人淡淡看了儿子一眼，脱口而出道：“我没得选。”
慕容简直接怒吼道：“不！你有的选。你可以选择当个好父亲，你可以给我们一个完整的童年，你可以选择救母亲的，你本可以让我一家人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
说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地他高高举起了拳头，而男人依旧还是不为所动，仿佛接下来的这一拳并不是打在他的脸上一样。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书房的大门被重重推开，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争吵的父子二人都一下定在了原地。
慕容简艰难地转过头，当看到女子那绝美的容颜时，心中更是无比苦涩，无比煎熬。
“姐！”
慕容简只觉眼前一下变得无比模糊，眼泪不争气地不停冒了出来。
原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胆小的爱哭鬼了，但是现在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还是那个被默默保护的人。
他走到女子面前，努力想像往常一样挤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只是模样是多么滑稽。
“姐，我什么都不要了，咱回家好不好？”
女子点点头，温柔地替自己的弟弟擦去脸上的泪。
“傻瓜，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少年低声抽泣，无尽的愧疚、懊悔不断涌上心头。他恨自己知道的太晚，更恨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过去的十五年里，他对她只有满满的厌恶，甚至有时更会毫不掩饰自己满满的杀意。
他想道歉，想为过去的一切道歉。
正欲开口之际，耳边却先一步传来女子的声音：
“原谅我，这或许是姐最后一次打你了。”
慕容简不明所以，下一秒腹部突然遭受重击，丹田气海被瞬间封住，意识弥留之际，他好像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他努力伸手想要拉住她，留住她，但最后还是无力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这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啊...他终于想起来了，以前的自己好像也经常让她背来着。
屋内，寂静无声。
慕容盛煌见状，深深叹了口气：“这一拳，你应该让他打下来的。”
慕容妃却摇摇头，轻声道：“那只会让他今后更加痛苦。当初我要是也能像今天一样勇敢地站出来，母亲或许也不用死。”
慕容盛煌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神情复杂道：“我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原以为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女子莞尔一笑，将少年轻轻扶到一旁坐下。
“婚礼何时举行？”
男人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为免夜长梦多，信王殿下要求七日后来接人，一切繁文缛节都省了，看来他是不想被太子殿下捷足先登。”
慕容妃嘴角微扬，自嘲道：“何时我这风评极差的女人，也成了皇子们争抢的香饽饽了。”
男人坐回太师椅上，食指轻轻敲打着茶几：“你嫁过去，才会让信王相应他已经成功拉拢了慕容家。这些年他一直打着太子的旗号，实则暗中招兵买马。五虎堂虽名义上是太子门客，实则里面大半堂口、舵口都是信王的人，简儿过去取得信任后，将来也能很快接手。”
慕容妃点点头，随即又说道：“你不该让他独自去岩武城的，那太危险了。”
男人苦笑道：“我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提前把事办成了，原本只是做做样子，好让北莽王庭这边相信我慕容家与岩武城那边已经有了嫌弃，以后也更加不会怀疑。想等有了更深一点的底蕴，再暗中派人过去缔结同盟。只是没想到那头美人狮会认可一个无权无势，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说这话时，男人的脸上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自豪之色，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心高气傲的儿子是如何做到的，但无疑是给今后的道路省去了诸多麻烦。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慕容盛煌这才将目光集中到女子身上。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敢正视这个女儿。
“你不恨我吗？”
声音不大，但寂静的屋内足够彼此听见。
慕容复妃回眸望去，四目相对，男人下意识地避开。
慕容妃收回视线，看着昏睡中弟弟的脸，轻轻捏了捏对方耳朵，淡然道：“你努力扮演一个恶人的角色，好让我将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到你的身上，这样我对他的恨就能少一点了，是吗？”
男人喉咙微微蠕动，想要说什么，却完全开不了口。想低头喝口茶，却发现茶杯也早已被他震碎。
女子似乎看出了男人的窘境，主动起身，换上新的茶杯，再提壶倒入茶水。
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犹豫。
慕容盛煌看着递过来的茶水，心中犹如江河湖海，波涛汹涌。
他颤抖地接过，却没立马喝下，只是低头沉吟道：
“我真的没有办法，咱们这个家到了我这一代注定会被陛下清算，而老祖也绝不会为了我们而跟整个皇族对抗，比起整个北莽的安定，牺牲掉一个小小的慕容家实在不算什么。”
女子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经有太多话憋在心里，无法对人言语了。
“你和你弟的命格相冲，又血脉相连，只要有一个活着，两人都注定碌碌无为，而陛下也绝不会对这样毫无价值的人网开一面。”
“或许像你弟说的，我可以当个好父亲，也可以给你们一个美好的童年，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幸福快乐的度过这二十年。”
“但是……当慕容家被抄家清算的时候，我也同样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们。”
慕容盛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恨恨咬着牙关，因为被抄家的下场谁都明白。
到那时，男子要么被斩，要么沦为奴隶；而女子则会被充入教坊司，成为权贵们手中肆意摧残的玩物。
他不敢想象，没有修为，没有武运，只生活在世族大家中，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慕容家大小姐，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间地狱。
到那时，这上天赋予的美貌反而会成为一种诅咒。
或许一年两年三年，身心被不断摧残的她最终会被弃尸在某个乱葬岗上，成为野狼们口中的吃食。
作为一个父亲，他真的别无选择，只能从那无数悲惨的结局中，选一个相对没那么糟糕的。
慕容盛煌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声音沙哑道：“最难的选择，是让你和你弟哪个活下来，当时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不管选哪一个最后都一定会后悔。”
“但是你弟当时还那么小，他才刚学会走路，我实在……”
男人抬头，眼中满是歉意和内疚，近乎带着哀求道：“妃儿，对不起，爹真得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