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计划着在局里呆到十一点半再走,可现在邢岳改了主意。
还不到十一点,他就跑了。
开着摩托转悠了半天,终于在大学附近被他找到一间花店。
这种地方,跟自己永远没交集,平时谁会留意?
曾经他见过,不少的男男女女,手里捧着一大把的花,穿梭在拥挤的人潮里。怕花被挤坏了,还高高地举过头顶,满脸的神圣,就跟准备去点燃奥运圣火似的。
邢岳对这种形式嗤之以鼻。这么傻逼的事儿,他这辈子都不会做!
“欢迎光临!”见有顾客进门,两个店员同时过来招呼。
这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一左一右,笑盈盈地把邢岳夹在中间。
“那个,咳,我买把花。”他一手提溜着装着小仙人球的袋子,一手摸了摸鼻子。
满屋的香气直扑在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应。
店里各种的花,满眼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邢岳的目光四下乱扫,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个啥。
“请问您想选点什么花呢?”其中一个女孩热情地招呼过来。
“选...”他也不知想选什么花。
“那您是打算送给谁呢?”女孩眨了眨眼,“是送给女朋友吧?”
邢岳的目光扫过来,女孩怔了一下,马上改口,“哦,是打算送给母亲么?”
邢岳盯着她,皱起眉。
女孩咬着嘴唇,败下阵来。
另一个女孩马上接过去介绍说,“您看这是我们今天新到的玫瑰品种,油画系列,颜色特别漂亮。还有这个,重瓣芍药,也是新品。现在是半开,您回去插在花瓶里,很快就能全开的。这边是百合,各种颜色都有,香气持久,花期又长。您看喜欢哪一款?”
邢岳的视线跟着女孩的介绍东一眼,西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满眼的娇翠。
“那个...”邢岳措着辞。
两个女孩一齐看着他。
“你们这...有没有...就...”邢岳斟酌了半天,“阳刚一点儿的花?”
两个女孩四只眼睛,同时就瞪圆了。
察觉到她们表情不对,邢岳马上又找补,“哦,我是说,阳光,咳,阳光一点儿的花。”
“哦,有,有的!”女孩迅速回过神,返身从一只花桶里抽出一支递过来,“您看这种喜欢么?”
这是一支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瓣像是吸饱了阳光,温暖而炽烈,紧密地环绕着深色的花芯儿。像一张笑脸,看着他。
“嗯,就是它了。”邢岳觉得很喜欢。
两个女孩也松了口气,又问,“那您需要几支呢?”
邢岳想了想,“要,二十二支。”
“好的!”两个女孩答应一声,就迅速忙活起来。
一转眼,二十二支向日葵,又搭配了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草,满满地捧在怀里,就像一团火。
“您看用这个颜色的包装纸可以吗?”一个女孩抖开两张纸。
一张是浅浅的黄,一张是淡淡的白,上面隐隐地洒着淡黄色的小点点。
“行。”邢岳点头。这个,他也喜欢。
两个女孩麻利地配合着,很快便漂漂亮亮地包好了一束,连系着的丝带也是浅黄色的。
“您看要不要加上一张卡片呢?我们这里可以替您免费加卡片哦。”
卡片?邢岳琢磨着,“加上吧。”
“那,要写什么内容呢?”女孩继续热情周到地招呼着。
“就写...节日快乐吧。”
女孩转着眼珠,像是在搜索最近有什么节日。
“儿童节。”邢岳提醒她。
“噢!”女孩恍然大悟。
“那个,请问,”看着那一大捧的花束,邢岳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你们这可以送货么?”
“可以的!”女孩说,“三公里以内我们可以免费送货。远一点的话,就要收费了哦。”
邢岳松了口气,能送就行。他写下地址。
“这个地方...可能需要收费了哦。”
“没事,该收就收。”邢岳说,“不过,一定要保证,今天中午十二点半,送到这个楼下。可以做到么?”
女孩面色一肃,点头保证说,“可以!一定准时送到!”
邢岳很满意。付了钱,走人。
几乎是踩着中午十二点的秒针,邢岳进了罗美华的家门。
“妈。”他照例打着招呼。
“邢岳来了。”罗美华从餐桌边站起身,朝门口走过来。
“杜阿姨。”邢岳又提高了嗓门,朝厨房那边招呼了一声。
杜阿姨闻声从厨房赶过来,笑呵呵地说,“邢岳回来啦?可真准时,说十二点,就十二点,不愧是当警察的。”
邢岳也呵呵一笑。
“哟,你这孩子,咋瘦了这么多,”杜阿姨啧啧地说,“看你那脸,都啥色了?一看就是不正经吃饭,又不好好睡觉的。”
“没有,杜阿姨,”邢岳敷衍着,“我哪瘦了,胖了好几斤呢。就最近忙了点儿,熬个夜也正常。”
这时罗美华说,“进来一起吃饭吧,我们也刚把菜摆上。”
邢岳看了眼墙上的钟,“不吃了,我跟人约好的时间,晚了不好。”
罗美华和杜阿姨一齐甩过头看他,目光中似乎有相同的意味。
邢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急忙问,“那个,杜阿姨,饭菜,汤什么的...”
“哦,好了,都装好了。”杜阿姨赶快折回厨房去,又拎了一个袋子出来。
“家里保温的饭盒只有一个,我给你盛汤了。剩下的就用普通饭盒装着。”
“行,谢谢杜阿姨。”邢岳接过袋子,沉甸甸的。
“那,我走了。”说完又看向罗美华,“妈我走了。”
“嗯,”罗美华看着他,“劳逸结合,你也别总熬夜。”
邢岳答应了一声,推开房门。
-
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邢岳站在项海家楼下,点起了第二根烟。
他真的很困,困得脑子里像有人在甩鞭子,一抽一抽的疼。
同时他也很紧张。紧张得想去厕所。
终于,在第二根烟还剩一半的时候,花店的人来了。
还是其中的一个店员,骑着辆电动车,车上一抹金灿灿的光。远远看见了等在楼下的邢岳,一路风驰电掣地杀了过来。
女孩跳下车,把一捧向日葵送到他手上,喘着气说,“没,没迟到吧?”
“没有,谢谢你。”看那女孩一副紧张的神情,邢岳也有点过意不去。
女孩露出笑容,“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感谢您选择我们店的花。”说着又掏出手机,“方便的话,加个微信吧?以后店里有什么活动,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哦。”
说实话,邢岳内心是拒绝的。他没有随便加人微信的习惯,特别是这种一次性的好友。
可人家女孩儿就那么举着手机站在自己面前,眼睛还忽闪忽闪的,满满的期待。自己总不好说,别加了,加也没用,买花这种事儿,空前绝后,就这一次。
“行吧。”邢岳掏出手机,在女孩手机上扫了一下。
女孩很高兴地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眼睛一亮,“哎呀,您是警察啊!”
“嗯。”邢岳把手机又收起来。
女孩抬眼看了看他本人,又去看手机,然后抿起嘴唇,脸上红扑扑的,“可真帅!”
花束被邢岳抱在怀里,哗啦哗啦直响。他拎起装饭盒的袋子,还有那只仙人球,“咳,那个,谢谢你,再见。”
说完冲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单元门。
来到301室的门前,邢岳先喘了口气。这时候他的心脏咚咚乱跳,跳得他更想去厕所了。一定是早上的西瓜闹的。
稍微平稳了呼吸,压下尿意,他抬起手准备敲门。
可手还没落下,门就开了。
项海的笑脸出现在门边,“邢哥,你迟到了。”
邢岳的手还停在半空,盯着门里面的人,“没有。”
“迟到了。”
“没迟到。”
项海回头看了眼表,“北京时间,十二点三十三分。迟到了三分钟。”
邢岳垂下眼皮,“少废话。你不睡觉在这干啥呢?”
项海把门敞开让他进来,“不是你说的让我定闹钟么?我这不是被闹起来了么。”
邢岳进了门,又回身把门关上。
“哎呀,花!”看见了邢岳怀里的花,项海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看见了还不接过去?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项海也没动,就看着他笑,“我哪知道是不是给我的啊。”
“滚蛋。”邢岳感觉脸有点儿发烧,把花递过去,“赶紧的,我他妈想上厕所。”
项海把花接过去,埋头看着,又抬起头笑着,“谢谢邢哥!”
邢岳把鞋脱了,拎着两个袋子进了屋,放在桌上,“还有这个,李莫那小孩儿送你的。”他把仙人球从口袋里掏出来,递到项海面前。
项海把花放下,两只缠满纱布的手捧起小花盆,“李莫去找你了?”
“嗯。”
“她,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旷课,让我给教育了。还嘱咐我替她谢谢你。”
项海低头看着那小仙人球,抿起嘴角笑了笑。又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刺,软软的,都不扎手。
他这会儿穿了条挺宽松的白色运动裤,裤腿两边带着条细细的红线,上身套了件黑色t恤,明显大了不止两个号。胸前还写着几个大字...
邢岳眯了眯眼,“你这衣服上写的啥玩意儿?”
项海把小花盆搁回桌上,低头抻起衣服下摆,胸前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天涯海角。
还是那种老年人表情包专用字体。短短四个字,揉进了几百种颜色,旁边还有一颗亮澄澄的太阳,以及象征海水的几道蓝色波浪线。
邢岳乐了,“你到底多大岁数,啊,你见过有六十岁以下的人这么穿的么?”
项海也仰起头笑了起来,“这是去年居委会王阿姨她们出去旅游时候发的,剩了不少,非给我一件。那我就穿着呗。”
邢岳发现他的头发已经不呲着了,又回归了乖顺地垂着的状态,就问,“你洗澡了?”
“啊。”
“不说不让沾水么?”
“那也不能不洗啊,一身的土。”他吸了吸鼻子,“没事,我带着手套呢,手腕那都系上了。”
邢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就垂着眼站在那。
“那个,邢哥,你不说要上厕所么?”项海朝里面指,“那边就是,快去吧。”
“哦。”
“哎等会儿,”项海去门边,手指勾起两只拖鞋放他脚边,“穿这个吧。”
邢岳把拖鞋穿上,又朝门口看了一眼。那边鞋架上还有一双拖鞋,加上项海自己穿的,一共三双。
“这,有点儿小。”
“那穿我的吧。”说着,项海就把自己的拖鞋脱给了邢岳,光着脚站在地上。
邢岳把拖鞋换过来。期间他偷瞄到,项海穿了双白色的船袜,抬腿的时候,露出了脚踝,白白净净的。
他去厕所,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提醒,“那个袋子里是饭,你别动,等会儿我来弄。”
“行。”项海答应着。
见邢岳关了洗手间的门,他又把那束向日葵抱了起来,凑近了闻,没有香味儿。却发现里面还藏着一张小卡片。
他把卡片轻轻捏起来,上面有两行秀气的小字,看上去是小姑娘的手笔。
“小项同学,儿童节快乐。---你邢哥”
项海忍不住地笑,小声嘀咕着,“怎么不自己写?”
他拿着卡片轻轻扫过向日葵橙黄的花瓣,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对着他,带着盛夏的温度。
“1,2,3,4,5,6,7,8...”仔细数了一遍,一共二十二支,二十二朵笑脸。
他把花抱去卧室放好,卡片被单独夹进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