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见状一愣,这才想到北溟子不肯出面,想来是与云姑有嫌隙之故,他一时不慎说出了北溟子的名号,惹怒了云姑,却不知如何是好,江朔转头望向李珠儿,却见李珠儿并不似他这般惊慌失措,一抬脚进了屋子,也不客气,自在客榻上坐了,向着江朔招手道:“爷爷身子不适,你们也不要在外面站着了,都进来坐吧。”
云姑怒冲冲瞪了李珠儿一眼,却终究没说话,别过头去不看她,独孤湘拽拽江朔的衣袖,拿眼示意爷爷确实不能在庭院中久立,江朔只得和湘儿一起将独孤问扶进屋内,服侍独孤问在挨着珠儿的榻边躺下。
还没说话,忽听院外一片嘈杂,一人在门外喊道:“阿娘安好么?我听到有打斗之声,特来问安。”
云姑道:“没事,方才是我自己在练习布阵,我不喜外人打搅,你们不必进来了。”
那人在外面踟蹰未走,云姑愠道:“怎么还不滚?”
那人在外嗫嗫道:“阿娘……儿……”
云姑喝道:“快滚,快滚!”
那人只得道:“儿先走了,改日再来问安。”庭院外脚步声响逐渐远去,显然是云姑之子带着人走了。
江朔奇道:“云姑的儿郎这么有权势么?带了这么多帮佣。”
李珠儿道:“何止有权势,这扶余城都是他的呢。”
江朔大惊道:“原来云姑竟是扶余府的刺史的阿娘?”
李珠儿道:“何止是本府的刺史,还是渤海国的扶余县公。”
湘儿道:“渤海国不是郡国么,怎么还有县公?”
李珠儿道:“渤海国主的郡王是唐皇圣人所封,照理这渤海郡王并无再封公、侯、伯、子、男各级爵位的权利,但渤海国是其国主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大唐自然也管不到他,历代渤海国主都将自己的子侄封做公侯。
江朔道:“原来城主还是渤海王族亲贵。”
李珠儿点头道:“说起来还是现在渤海王的叔叔呢。”
江朔对云姑叉手道:“原来是太夫人,失敬,失敬。”
云姑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不接口。
李珠儿对江朔道:“你也不必失敬,我看云姑也不太想做这个县侯的太夫人。”
江朔奇道:“这却是为何?”
云姑冷冷道:“自然是因为你所谓的北溟子!”
江朔愈奇,道:“这和北溟子前辈有什么关系?”
云姑转过头来,问道:“小子,你竟然不知道北溟子是谁?”
江朔迷惑地摇摇头,莫说江朔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字辈,就是整个中原武林都无人知晓北溟子的身份,三十二年前北溟子便如凭空蹦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武林之中,没有门派,没有师承,更没有亲族,身世空空如也,还真应了他“空空儿”的化名。就连独孤问,也不知道北溟子的真名实姓,他听了云姑所言,也不禁在榻上测过身来仔细听她说下去。
云姑冷笑道:“一无所知,还强替那老家伙出头么?”
江朔忙解释道:“云姑前辈,我们确是是为了独孤爷爷的伤势来求前辈的,可不是受北溟子差派来的……”
云姑却不待江朔解释,打断他自顾自说道:“渤海国初代国主名祚荣,他打下了渤海国的基业,但这本钱么却是其父乞乞仲象留来的,乞乞仲象是靺鞨人的一支粟末靺鞨的首领,高宗总章元年,唐灭高句丽之后,因为高句丽贵族不服,仍时常叛乱,将大批高句丽遗民和一部分靺鞨人强行迁往内地,其中就有乞乞仲象部,他率部众迁居到卢龙节度使治下的营州,一待就是三十年。”
江朔道:“难怪渤海国建立之后一切都遵照大唐制度,原来他们在大唐治下待了这么久,那他们又怎么离开营州在此地建国的呢?”
云姑瞥了一眼李珠儿,道:“还不是因为她们契丹人!”在江朔、独孤湘这样的汉人眼中,虽能看出李珠儿是胡人,却难以分辨民族,但北地边民一望而知李珠儿是契丹人。
李珠儿大大方方地说道:“武周万岁通天元年五月,营州都督赵文翙暴虐无道,契丹首领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为举兵反唐,之后北地各族也都卷了进来,唐人称之为‘营州之乱’。”
独孤问躺在榻上道:“嗯……这营州之乱老夫也有所耳闻,在当年还有一件趣事,李尽忠、孙万荣都是契丹人,他们的汉名本是武皇所赐,武皇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二人反叛之后,她大笔一挥,将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孙万荣则改为‘孙万斩’。”
这事实在太过滑稽,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连李珠儿都不禁莞尔一笑。
云姑却“哼”了一声道:“当时边民多受赵文翙所苦,但契丹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奚人、靺鞨人也是慑于契丹威胁而臣服李尽忠,一旦大唐平叛大军到来,奚人、靺鞨人便摆脱契丹重新向大唐效忠。”
其实当时是武皇临朝称制,不应称大唐,但世人习惯了大唐的称呼,鲜有称周朝的。
云姑续道:“但叛乱平息后武皇却迁怒投靠契丹人的北地各族,下令清算各族,被逼无奈的乞乞仲象只得率部取道天门岭东渡辽水,逃还故乡。”
江朔道:“原来如此……”
云姑道:“神功元年六月,武皇假意封乞乞仲象为震国公,谎称赦免其罪,但不久就反目食言,令契丹降将李楷固率军进击靺鞨部旧地,靺鞨人多遭屠害。乞乞仲象恰在此时去世,其子祚荣继任为部落领袖,面对紧追不舍的李楷固,祚荣决定在其必经之路天门岭设伏,唐军果然中计,全军覆没,主将李楷固仅以身免。”
李珠儿道:“此后契丹归附于后突厥,契丹、突厥联军挡在了唐军东进必经之路上,这一挡就是四十多年,唐廷只能和契丹交战,却不能再行进讨靺鞨,祚荣得以从容渡过辽水,兼并靺鞨各部,收容高句丽遗民,在东牟山筑城定都,是为渤海国,其主祚荣也改姓‘大’,称为‘大祚荣’,此后渤海王族皆以‘大’为姓。”
江朔道:“幸好靺鞨人在天门岭设伏歼灭了追兵,否则也无法从容建国了。”
云姑道:“不错,不过世人只知大祚荣为一代雄主,在天门岭设伏全歼了追兵,却不知李楷固也是世之名将,其实早就知道大祚荣在天门岭设伏,之所以敢孤军深入其实也是将计就计,李楷固主攻天门岭之时,另派了一支精锐的千人队翻越山岭去断靺鞨人的后路,如果此军得手,当日的全军覆没的可就是大祚荣了。”
江朔问道:“那这支军队是为何人所败?”
云姑道:“世人只知乞乞仲象之子是后来做了渤海王的大祚荣,其实乞乞仲象还有个儿子,便是次子‘大野勃’,打败偷袭后路的千人队的,便是这位大野勃王子。”
江朔道:“这位大野勃王子想来也是熟谙兵法之人……”
云姑粗暴地打断江朔道:“熟谙个屁,这支奇兵行动隐秘,并未被发现,待发现之时距离他们已经有了半日的路程,如其占了天门险关,那可就都完了,大野勃孤身一人穿山越岭,终于赶在了这支队伍前面,其时回援的军队还有小半日的路程呢。”
江朔惊道:“看来这大野勃也是位高手,但一人怎能杀得了一千人,就连北溟子也说人力终有尽时,几日前……”他忽然想起云姑与北溟子不知有何仇隙,便住口不语了。
云姑道:“若是在平地,自然不能,但那是在天门岭的狭窄山路上,大野勃占据天险,竟然阻住了这一千精锐,如此阻挡了几个时辰,靺鞨的长弓手赶到了,将他们尽数剪灭在谷中。”
江朔道:“是了,太白先生有《蜀道难》诗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来若能占据先要,一人挡住一千人也不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北地高手还真不少,不知道这位大野勃前辈现在何处……”
李珠儿道:“傻小子,你还不明白么?大野勃就是北溟子!”李珠儿这样说,看来之前她亦不知北溟子的真实身份。
别说江朔、独孤湘,连独孤问都惊异地望向云姑,谁都没想到北溟子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渤海国的王子。
云姑缓缓点头道:“不错,大野勃就是北溟子……他和兄长大祚荣在大唐治下营州出生长大,待了近三十年,得以浸淫大唐文化,不过大祚荣更喜欢军政治世之学,大野勃却好老庄之学,他后来起‘北溟子’之名也是源自《庄子•逍遥游》篇。”
独孤湘问道:“那他的功夫真的是自悟的么?”她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大的疑问,众人都不禁凝神等待云姑的回答。
云姑缓缓点头道:“不错,他没有师父确是自悟,而且他没看过一本武功秘籍,只是随军学过一些普通拳脚功夫,据他自己说,他的武功都是从《老子》、《庄子》、《素问》、《淮南子》这些杂书中自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