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叶琛之子叶小壮?”狄阁老不死心地追问道。
“是,北海县男叶琛之子,叶小壮。”
狄阁老骂骂咧咧道,“你们是不是当老夫是行将就木的痴傻之人?你知道叶小壮才几岁?那娃子都没你腰身高?而且人家是清河村有名的小才子,圣人赠予四书五经,让他好好读书,你说他去殴打一个成年男子?”
“阁老,下官不敢有任何隐瞒,打人者确实是叶小壮,而且据说这叶小壮打人特别狠,把別驾之子的手脚都废了........”
狄阁老沉没了片刻,脸上的怒意越发的浓厚,“都说博州要反,我看青州要反才是真的,叶小壮一个孩子能干啥?那孩子虽然脾气虽然古怪了些,但是为人和善,尊老爱幼,当初遇到我,还赠与我水喝!”
“你说他废了青州別驾之子杨思林的手脚,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没见过杨思林?那七尺之躯,在酒宴之上,与老夫的亲卫相扑,还沾着上风呢!”
狄仁杰乃是圣人最宠信的大臣,地位之尊崇远超百官,且为了让他远离政治风波,特意将他调到河北、河南来,让他总揽军政大权,没有节度之名,却有节度之实。
可以说,整个河北、河南各道,所有朝臣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他老人家的手里。
他一发怒,吓得那小吏双膝酸软,垂头不敢出声。
“此事到底因何而起,给老夫据实道来。”
小吏哪里敢有丝毫隐瞒,非常客观详实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在这位英明的老者面前,这小吏不敢有一个字的添油加醋。
狄仁杰听着听着,暴怒的神色逐渐冷静下来。
“作恶之人,原来是齐王府的人........”狄阁老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武攸宁这个废物,用的都是什么人?他就看不出圣人对他的良苦用心么?”
“大人,事发之后,齐王下令寻找医师给杨思林医治,却没来得及,致使此子死在半路之上,他已经令法曹秉公严判。”
说着说着,狄阁老都笑了。
他觉得,有些人真的是把世人当傻子。
一个孩童把一个成年男子打成残疾,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竟然还搞出人命来。
但阁老只是笑了片刻,就笑不出来了。
“杨思林已经死了,还判什么?”
这就不是小吏可以回答的问题了,于是赶紧老老实实地低头,不乱搭话。
狄仁杰不愧是在司法体系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这话一说出口,就瞬间明白了齐王的意思,神情变得越发的阴沉。
他摸了摸怀里的圣旨,圣人并不昏聩,怎么可能留下一个地雷,在战区的后方。
武攸宁若是老老实实做事也就罢了,若是不老实,肯定有处置他的办法。
而这办法,就是狄仁杰怀里的圣旨。
但是在圣旨掏出来之前,狄阁老犹豫了。
他耐着性子,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齐王殿下,每日在齐王府做什么?我记得让他配合老夫的圣旨早就给他了吧,怎么行辕那边儿没听说一点动静?”
小吏眼皮子直跳。
让他议论齐王,这是要他的命啊。
“阁老,下官比您南下没早几天,确实不知。”小吏声音发颤道。
狄阁老缓缓点头,眼睛看着天空中刺眼的太阳,嘴角露出了几分讽刺的笑意,许久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这件事情,咱们先不管了,去找个驿站住下,日夜打探消息,随时汇报给老夫。还有,联系当地的梅花内卫,让他们带一名仵作去,老夫要看到真实的尸格(验尸报告)。”
“喏。”
大致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狄仁杰不想表态。
认真的来说,这件事情肯定跟叶家是有关系的,不然不可能抓叶小壮。
所以在狄仁杰看来,此事多半是叶家人做的,毕竟叶家有一伙儿强悍的行伍之人,但为何偏偏揪住叶小壮一人不放,狄仁杰就不清楚了。
至于这件事情的性质,在狄仁杰看来,叶家做的是没毛病的,路见不平,还不允许拔刀相助了?
自己虽然年迈,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不管。
但是叶家出手也太狠了,动不动就废人家手脚,这般狠毒可不好........
当然,对于狄仁杰来说,叶家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小事。
然而齐王那道看似颇为高明,在狄仁杰眼里却昭然若揭的齐王谕令,却太过于愚蠢了。
尤其是还涉及人命。
自己这里已经够乱的了,他可不想他这边儿指挥着大军打仗,后方却成为李氏宗族和武家的战场。
想到此处,狄仁杰在内心深处又开始埋怨圣人。
当初辅佐天皇时,身为天后的圣人是何其的圣断果决,朝臣们虽然有不少说牝鸡司晨,但是谁也不敢质疑天后的能力。
可为何自己做了龙庭之后,就频频出昏招呢?
这武家人,若是实打实的人才,让他们享受高官厚禄也就罢了。
可像是武攸宁这样的废物,您让他做齐王,这不是害他吗?
这才当了齐王几天,就敢草菅人命,欺压百姓了,这要是时间久了,没有人管控,岂不是敢公然造反?
今日这道齐王谕令还不是开始,其实齐王从开始圈占土地,狄仁杰就有所耳闻,但是他没有那个心思去管这种闲事。
但现在已经上升到,搬弄是非,草菅人命,甚至一个別驾之子,动不动都死在一件小事之中,就由不得他不管了。
狄仁杰之所以不在第一时间处置此事,因为他想看看,这件事情最后会闹到什么地步。
看看齐王府到底会折腾成什么样子。
消息不断在蔓延。
首先是整个青州府因此动荡,旋即就蔓延到了北海郡。
奚家,魏家,高家,萧家,孙家........凡是跟叶琛有过交集的世家,都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然而,往日里跟叶琛关系不错的世家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纹丝不动。
“我一见小壮这孩子,就觉得这孩子有出息........”
萧嵩眯着眼睛,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嘴里还不断说着,“郡守,要我说,您要是追求不到叶县男,就直接认小壮为义子吧,我瞧着这孩子是做大事的人。”
卢秀宁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风凉话,走跟我去见刺史.......”
萧嵩赶紧起身,拦住了去路,“郡守,遇事要冷静,这种事情,要先看叶家人表态,您指望靠咱们求情,让刺史去得罪齐王?”
“可.....可叶县男他连官职都只是个乡头,你让他表示什么?萧嵩你别忘了,咱们跟叶县男可是一条船上的,他出事儿了,咱们都好不了........”
萧嵩看郡守慌神的样子,憋不住的想笑。
懒得搭理她,心道,女人就是女人,遇到点事,就六神无主。
旋即萧嵩又拧着眉头,露出了深思之色。
喃喃道,“老叶这是搞什么?说这事儿是小壮做的,打死我也不信,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老蔫暗中指使,可他偏偏又没通知我们,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嵩虽然给人一种连女人都斗不过,整天挖渠的废物点心的形象,可是这家伙是实打实的萧家培养出来的小狐狸。
心里的小算盘多如牛毛。
他觉得,叶琛跟自己是一类人,都是一肚子坏水。
他做事肯定是有缘由的,都有其强烈的目的性。
这一点从他布局开海就能看得出来。
这也是萧嵩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叶琛干掉青州別驾之子一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叶琛到底图啥呢?
要不是直接去问一下?
不不不,萧嵩瞬间摇头。
这种事情,人家不说,去问是得不到答案的。
莫非是想倒向李家?
这几年圣人的身体康健,倒向李家是玩命。连岑长倩都因为说错了话,轻而易举地被搞死,他叶琛就能存活了?
岑长倩是谁?他大爷可是大名鼎鼎的岑文本啊!
以得罪齐王的代价震慑青州官场?
那更愚蠢了。
萧嵩想得脑仁疼,也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叶大壮的一时冲动。
不仅仅是萧嵩思索不透到底是为什么,其他人也一样。
能够大浪淘沙活下来的人家,谁家主事之人,都是实打实的老狐狸。
他们都习惯了用他们那一套标准去衡量别人,一件事情做与不做,全看值不值得。
用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来说,百姓才论对错,世家只看利益。
叶家搞掉青州別驾之子一事,在他们心里看来,肯定不可能是小壮做的,必定是叶琛指使。
而叶琛指使就肯定不是一般的斗气斗殴,必定有所深意。
所以他们都在想,叶琛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前面齐王做郡王时,差点要了他的命,他都忍了。
怎么着好端端的,忽然要不惜一切代价,要当街杀人?
这些人跟萧嵩的反应一样,内部激烈的讨论,但是对外却只字不提。
虽然大家是利益共同体,但是对于这件事情的基础判断还是有的。
那就是小壮当街废了別驾之子,确实犯了国法,那道狗屁一样的王府谕令也都听说了。
但大家依然没有出手,也没有去问询叶琛的意思,那是因为这件事情还没完,还没轮得到他们出手的时候。
毕竟这件事情所展现出来的情况就跟笑话一样。
他们打死都不信,一个孩童可以杀死一个成年人。
再说了,人家当爹的还没慌呢,他们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