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东方的天际处绽放出的第一抹光亮流泻在灰铁港高低起伏的屋顶上时,这座古老的城镇终于从昨夜的梦境中醒来,去迎接崭新一天的开始。?八一◆?中?文网?
成群的白鸽扑棱棱地冲天而起,盘旋在微凉的空气中,掠过屋舍广场,掠过穷街陋巷,迎着璀璨的光明,追赶着空灵的钟声,划过教堂尖尖的塔顶。刹那间,恢弘的港口码头在它们面前显露出来,举目南望,长达数英里的长堤就像一只巨臂般伸在伟大峻河的港湾里。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星罗棋布的货船与小舟,那收拢了主帆的桅杆如同战场上士兵方阵手中的长矛,一根根直立着,指向天空。
港湾外面,辽阔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江面上,尚未散尽的雾霭沉降起伏,被奔流不息的河水推动着摇曳出重重迷幻的烟瘴。它们越来越轻,越来越淡,似乎喷涌而出的朝阳唤醒了一切,赋予了万事万物生命的力量。
码头上渐渐热闹了起来,数不清的水手、商人、捐客、搬运夫、以及当地谋生的苦力,都涌到了这里。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或是呼喝着,或是指挥着,将一车车层层包裹住的货物运进船舱,或是卸在码头。
这里没有了身份高低,没有了家世背景,服饰各异的人们混合在一起,有些人想要赶在其他船只之前扬帆出港,挣得一份美好的运势;有些人想要尽快将货物装上马车,早点踏上游走四方的行商之路。
在这无比繁忙的气氛之中,今天的情形又有着些许的不同。很多忙碌着自己手中活计的船长、商人,甚至水手苦力,都不自觉地偷偷望向了一个相同的方向。在那里,几十名水手正从数十辆马上飞快地卸着货,他们喊着最大声的口号,将一箱又一箱食物装上停靠在岸边的一艘货船。
其中一辆马车上面,一个身形高瘦男人正挥舞着手臂,大声指挥着搬运货物的水手。只要对灰铁港稍微熟悉一点家伙都会惊异的现,这个男人竟然是“黄铜舵把酒馆”的老板加波利!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位灰铁港的大人物,什时候要来亲自给人送货了!而且,就那声嘶力竭的劲头,几乎和普通客商没什么区别!
但是当他们将目光投向那艘货船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当然,所有人也都亢奋了!那修长的船身,高高竖起的双桅,那深黄色沉淀着岁月力量的木质,还有那飘扬在最顶端的,深红色的旗帜!不会错的,那是灰铁港列格布的旗舰——激流勇士号!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条美丽的双桅横帆船了?有多少年没有在晨间的码头上看到列格布了?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货仓的门口时,所有人,是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干!如果能抢在列格布之前开出港湾,那将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码头上,所有的出港船长同时露出了他们最为狰狞的一面,就好像被人烧掉了船帆一样!他们甩掉了外套,站在甲板上大声嘶吼着,而那些负责搬运的水手与苦工们,则不要命似的飞奔起来,两条腿仿佛挣脱了地面,还有肩头上的货物,好吧,它们干脆直接飞到了空中!
站在最外围的税务官看着这如同战场一般的景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八??●一▼中文网?“快!快去港务大厅!把那些不当值的家伙们拽过来!”他对旁边的副官说道,“该死的,越快越好!”
副官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这……有必要么?大人?”
“你还没现么!要不了多久,交税出港的人群就会一起挤到你我的面前!”税务官咆哮着指了指自己的脚下,“难道你想活活累死!还是被等不及的家伙打个头破血流!该死的!快去!”
“是,是!大人!”副官脸色一白,立刻答了一句,飞奔向了港前广场的港务大厅。
没等他跑出多远,后面又传来了税务官的声音。“顺便带点卫兵!见鬼!我可不想为了那几个可怜的薪水,战死在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码头上越来越乱了。“主神在上,这样的疯狂的场景,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了!……”
另一边,马车顶上的加波利已经脱掉了外套,甚至连雪白的领巾都变成了擦汗的抹布。“把那几头该死的绵羊拉到边上去!先上货物后上牲畜!难道你指望它们能老老实实地排队站好么!”他对这几名水手喊道,“看在主神的份上!快点!再快点!我年轻的时候如果这么慢,早就被扔到街上流浪去了!”
虽然加波利的优雅形象深入人心,但绝不代表这位白手起家的“黄铜舵把”老板,是一个温和人物。远处,列格布用力挥舞着手臂。“还有多少?!”他大声问道。
“两车!只剩下两车了!”加波利很快答道,列格布则直接竖起了大拇指,他对目前的度非常满意。
“激流勇士号”的船舷旁,十几个身影在那里大声喊着口号,给下面的水手们加油打气。八?▼★一▼中文网?托马斯、库尔、埃蒙德、还有索拉姆的手下们,他们兴奋得满脸通红,甚至嘹亮的吼声中都带出了丝丝沙哑的破音。就连老肖恩都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眼前这幕热闹的场景。
船头处,坦德拉推着坐在轮椅上索维兰正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河面,旁边站着索拉姆和奥尔?凯恩。自从索维兰醒过来之后,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只是目光空洞着毫无焦点,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这样的情形让看在眼里的坦德拉忧心不已。
索维兰将头转向一旁。“地牢……中,中的……也是你,对么?……”他的声音低哑无比,嗓子传来的刺痛让他必须停下来舒缓一下,“怎么……做到的?……为,为什么?……”
索拉姆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他依然带着连帽斗篷,似乎对阳光有着莫名的抗拒。“当然是我,不过靠的却是这个东西。”说着,他从斗篷下面拿出一只毫无血色的眼球。索维兰一愣,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圣歌森林中遇到的那个刺客,他所留下留下的东西么?
“这是什么?”坦德拉皱了皱眉,低声问了一句。
“艾利厄的真实之眼!古老的魔法物品,我没想到能在圣歌森林中得到这么个宝物。”索拉姆将眼球在手中抛了两下,“如果你想追踪谁,只需要将对方的血,滴到眼球上就行了。它能给你指引方向,即便是充满魔法构筑的幻境也阻挡不了它的视界。所以才叫‘真实之眼’。”
“然后……就在攥住我的,我的脚踝时……拿到了血液?……”索维兰问道。
索拉姆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与性命相比,这点血实在算不了什么,不是么?”他颇显玩味地说道,“至于为什么救你?不要着急,小家伙,你会知道的。耐心,你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索维兰收回了目光,他的声调有些低沉的冰冷。“失望……我知道,救了这样的我……你们很失望!”
“维兰……”坦德拉按了按索维兰的肩膀。
奥尔?凯恩转过了身,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手中的法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看起来和普通的长杖没什么区别。“我的殿下,你还活着不是么?相信我,还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存在。”他的语调很慢,声音中流淌着温暖平和的力量。
“希望?……”索维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汇,一阵莫名的绞痛让他浑身颤抖。“希望在哪?”他不停自问着,对于一个连水杯都无法端起的废人来说,那残忍的命运只给自己的生命刻下了无解的绝望,至于橡树宫中的敌人,至于刻骨铭心的仇恨,甚至连不敢提起的爱人,都成了无法触及的存在,而自己的结局,只会在悲伤的角落里,痛苦终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的甲板上传来。“先生们,很愉快地通知各位,我们就要起航了!”列格布嗓音洪亮地说道。
索拉姆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迎了上去。“这是我的承诺,你应得的报酬。”他拿出两个信封,递给了对方。列格布的目光忽然锁住了那两个薄薄的信封,仿佛那是价值连城的存在。不过就在他想要伸手接过的时候,索拉姆的手腕轻轻一抬,“想好,我的朋友,你将得到的东西,以及与之付出的代价……”
列格布的手掌在空中停住了,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仿佛在做着激烈的取舍,最后,他还是坚定地拿过了信封。“是,我想我考虑清楚了。”
“如你所愿,我的朋友……”索拉姆的声音从风帽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这是尾款,连同定金一共十枚!如果丢了,没人会补偿你……”他抬起手掌,将几枚流淌着乌光的硬币递给了列格布。
“我清楚的,这点请您放心!”列格布用力点了下头,连同信封一起收到了紧贴胸口的口袋里,然后又在上面重重地按了两下。
“好啦,正事干完了,就让我们出吧!”索拉姆轻松地说道,“我对这次航行可是满怀期待呢!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坐你的船,还是在数十年之前!看在主神的份上,当时的你,可是把好手!”
“哈哈哈!……”列格布重新恢复了以往豪迈的性子,他大笑着继续道,“放心吧!就算我老得掉光了牙齿!我的‘激流勇士号’也会飞翔在峻河之上!我是说飞!哈哈!”
这时,一阵从码头上传来的嘹亮吼声,让列格布的神情一震。“船长!出港税单!我拿到出港税单了!第一个!我们是他妈的第一个!”激流勇士号的大幅挤过汹涌的人群,他的手臂在空中不停挥舞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片。
列格布离开了索拉姆,将半截身子探到船舷外面。“干得漂亮!老伙计!”随后他用力击打着扶手,向水手们大声喊道。“伙计们!起锚!升帆!让我听到你们的吼声!让我看到绷直的桅索!快!快!快!”
“喝!!!……”激流勇士号上的水手齐声怒吼,所有人奔向了自己的岗位。巨大的绞盘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粗壮的铁索爆出点燃血液的喀嚓声,一点点收拢,一点点破出水面,最后,随着一声闷响,铁锚被固定在了船头。
下一刻,主帆落下的轰鸣撕扯着众人的耳膜,韧性十足的布料很快吸满了掠过船身的劲风,它就像是巨人慢慢撑直的肩膀,鼓胀着,仿佛继续着无穷的力量。就在这时,主桅顶端的瞭望塔上,一名水手鼓足了所有的气力,吹响了手中飘荡着红布的号角!
“呜!呜呜呜!……”那苍凉的声音仿佛亘古不灭的战歌,瞬间压平了码头上所有的喧嚣,激荡着,越来越远!这是出港头船的特权!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他们在注视着,聆听着,仿佛这声响承载的不单单是列格布近乎传奇的经历,还是这座古老港口,永远刻进历史中的奋斗与生生不息。
马车上面,加波利突然伸直了手臂,将拳头刺向天空。“以灰铁之名!破?浪?前?行!”他的吼声高亢嘹亮,飞过遥远的距离,落到了列格布的耳中。
与此同时,码头上数百只拳头一起举向空中。“以灰铁之名!破?浪?前?行!”巨大的声浪撕裂了头顶的天空,他们在向列格布——这座港口最伟大的船长,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来吧!让我们出!”列格布站在船尾大声命令道。激流勇士号很快脱离码头,在众人目光中,驶向了辽阔的峻河。越来越快,船头的尖角破开起伏的浪花,将它们推向两旁,前方,壮丽的朝阳越升越高,那温暖的光明洒在江面上,留下了一层如银鳞般流动的光泽。
掠过脸庞的劲风吹拂着索维兰的长,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的积郁仿佛舒缓了许多。“我们……要,要去哪?……”他问道。
旁边的埃蒙德大笑着扯起嗓子,向船尾吼道:“船长!告诉我的朋友!我们要去哪!……”
列格布敞开的衬衫中露出健壮的胸肌,骨节宽大的手掌牢牢地攥住了身前的船舵。“贝伦城!我们要去‘碧蓝之钻’——贝伦城!哈哈哈!”他看着身边的一切,仿佛躯体中重新奔流着年轻的血液,那感觉实在太棒了!“那是我们的方向!东南?偏南!”
是的,年华也许老去,但是,梦想就像前方的航道——永远不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