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修云安。
修云安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色的血从手腕的伤口处流出来。
“你怎么不再晚来半个时辰?”陆文星语气里满是嘲讽,“到时候我就能直接送你去见岑无双了。”
修云安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有数。”
“你有个屁数!”陆文星怒道:“先是去魔境半死不活地回来,又是渡来你那小徒弟的情毒,紧接着走火入魔去了半条命,现下连小小的雪狼丹毒都能让你死得连灰都不剩!”
修云安:“……”
“你那小徒弟是不是克你,自从遇到她,你身上就没发生什么好事!”陆文星愤愤道。
“师兄!”修云安猛地抬高了声音,皱眉望着他。
陆文星冷哼了一声,终归没有再说下去。
秘境。
徽明莫名其妙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封若将她的身份猜了几个来回依旧没有什么头绪,直到同封菀傅永安几人汇合,她才停止了越来越离谱的猜想。八壹中文網
“若若!”封菀跑上来,“你去哪里了?”
“遇上了点情况。”封若摸了摸鼻子,“不过没事了。”
封菀还想再说什么,傅永安突然上前,“你肩膀上是什么?”
封若偏过头,就看到自己左肩上有一片黑色的絮状物,不甚在意道:“可能是不小心蹭到的灰吧。”
“擦掉就好啦。”慕容笑十分热心的伸手替她将那脏东西拍开,笑嘻嘻道:“不用客气。”
封若冲她眨了眨眼睛。
傅永安找到了路,几个人便结伴一起出发,明月落在队伍的尾端断后,他看向走在前面的慕容笑,皱眉道:“笑笑,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慕容笑小声道:“继续赶路吧。”
明月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作为队友关心一下点到为止,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离小队不远处的树上,司徒楼正蹲在上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琉璃瓶,小心地将封住瓶口的符纸打开,细细密密的红色蜘蛛从瓶中爬了出来,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样,十分有规律地四散而去。
司徒楼看着那血红色的蜘蛛有些头皮发麻,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莫怪,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真的非常需要一个好的名次。
哪怕是采取那么不太光明磊落的手段。
封若拐弯抹角地问:“菀菀,爹有没有说过娘性格怎么样?”
封菀仔细想了想,“好像说过几次。”
封若从小就坐不住爱往外蹿,极少能静下心来跟她爹说话,压根就没注意过,听封菀这样说,一下子来了精神,“所以,娘她性格好不好?”
“爹说她为人正派,严于律己,眼里揉不得沙子。”封菀道。
封若:“啊……”
“好像还说过娘她性子冷清,平日里喜欢板着张脸,不太爱搭理人。”封菀继续说:“不过对爹爹很好,而且娘长得很俊,许多人都喜欢她。”
封若迷茫地抬头望天。
沉迷修炼、严于律己、性子冷清、温柔貌美、追捧者甚多……
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修云安的身影,封若:“不可能!!”
封菀一脸奇怪地望着她,“若若?”
封若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她有些牙疼道:“爹有没有说过娘可能在清山派?”
“爹发过毒誓,说娘亲绝对不可能在清山派。”封菀说完,姐妹两个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谓毒誓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极力证明自己所说是真,但是对于她们爹封重华来说,那简直就是随手拈来,准确性可以降为零。
封菀不由回想起之前的情景,有些不确定道:“当时我提到叶天河来清山派时,爹爹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若细细想来,从小到大爹爹从未允许我们靠近清山派的地界,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封若的目光瞬间枯寂,她满心绝望地捂住胸口,“姐,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封菀满脸狐疑地看向她。
“我方才迷路时,碰到了一个女修士。”封若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她救了我,还莫名其妙地十分关心我,好像认识我……”
“那这也不能——”封菀有些拿不准,“不过你这猫憎狗嫌的性子,萍水相逢的人确实不会对你过于亲近。”
猫憎狗嫌的封若:“……”
“你怀疑她是娘亲?”封菀问。
封若万念俱灰,“我怀疑她是修云安。”
封菀:“嗯!?”
“她还跟我说‘乖,不要看’,那语气跟修云安简直一模一样!”封若咬牙,“我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她身上的香味跟修云安也一模一样!”
封菀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要看?为什么你要闻她身上的味道?你俩到底干什么了?”
鉴于封若的种种前科,封菀很难不想歪。
封若被这夺命三连问狠狠地噎了一下,她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这和娘亲有什么——”封菀问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沉迷修炼、严于律己、性子冷清、温柔貌美、追捧者甚多……这简直和修云安一模一样!
姐妹两个此刻脸上的表情俱是心如死灰。
“封若!你俩在后面嘀嘀咕咕干什么呢!”明月远远地喊了一声:“快点跟上,别拖后腿!”
见封若没有搭理自己,明月愤愤地想要过去,结果傅永安抛来一个凉凉的眼神,小公主瞬间变回了小鹌鹑,老老实实跟在了她身后。
“……归根到底这只是你的猜测,别自己吓唬自己。”封菀见封若神情天崩地裂,到底是有些不忍心,“就算你喜欢修云安——”
“谁说我喜欢修云安了!”封若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蹦了起来,炸毛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我只是要给你报仇才接近她的!”
最后这两句话封若说得声嘶力竭,却又怕别人听到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一只被困的小兽拼命地在陷阱之中挣扎。
封菀于心不忍,但她还是继续道:“若若,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封若有些不敢面对封菀,她目光躲闪道:“我只是突然有这么个猜测,不一定是真的……”
封菀叹了口气,“万一是真的呢?”
“我……”封若咬了咬牙,“我——”
除了封重华和封菀,修云安是封若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遇到过的对她最好的人。
这种好与封重华封菀的好是截然不同,封重华是她亲爹,所以他的好封若接受的理所当然,她会本能地依赖她爹,封菀是她亲姐姐,这种好更多的是一种相互扶持的亲昵。
然而修云安同她非亲非故,她不过死皮赖脸黏上去,几句不走心的甜言蜜语和乖巧做派,便换回来想也想不到的真心。
封若不是不惶恐的。
所幸她和修云安之间还隔着件似真似假的荒唐事,她便坚定地打着给她姐复仇的旗号,认定了修云安是个坏女人。
如果不这样,她怎么理所当然地、理直气壮地享受修云安对自己的温柔和爱护?
封若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窃贼,披着一件破破烂烂名为正义的外衣,糟蹋着别人捧上来的一腔真心。
她宁愿自己没有良知,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造作。
封若说不清猜出徽明是修云安时的心情,讶异、感动,受宠若惊又受之有愧。
她从未感受到过这种复杂的情绪,从小到大她只知道喜欢什么就要得到,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什么却不敢触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然而她尚未能够细细品味思索,便被一个荒诞的猜测一盆冷水泼下。
封若心知这猜测荒诞,然而却让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若若,回家吧。”封菀终于说了出来。
不同于以前的争吵,这次封菀说得十分坚决,带着不容辩驳的沉重。
封若下意识地要去反驳,然而她只是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看着封菀。
“你还小,以后还会遇到许多人。”封菀摸了摸她的脑袋。
——
“哎哎你干什么去!”陆文星拦在修云安面前。
修云安不甚在意的包住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我去秘境看看。”
陆文星半分不让,“你是不是魔障了!毒才刚解,你去还要压制自己的修为,就算你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修云安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让开!”
“修云安!”陆文星的声音难得地严厉起来,“封若只是去秘境历练,他们在秘境里全程都有清山派的长老们看着不会有生命危险!你护她一时,你护得了她一世吗!总会有你不在的时候!”
修云安直直地望着他,紧握剑鞘的手松了松。
陆文星心累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云安,你现在的心态不正常。”
修云安抿了抿唇。
“没有哪个师父对徒弟是这么个养法的。”陆文星道:“你这样会把封若这颗好苗子养烂,你这是在害她,也会害了你自己。”
修云安将剑收了,转身走回了房间。
陆文星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暗处围观了全程的宋临渊和凤凝走了出来,凤凝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头一次见小师叔这么方寸大乱,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是心病。”陆文星摇摇头,同宋临渊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心病难医,终成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