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国朝政那种中心分裂的格局,越来越明显,在这湘亭的会议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捷起家之际,因为不受重视,所以没什么德高望重的名人老叟跟随他,一起打天下的倒是以年轻人居多,除了已经逝去的杨翊公,还有年纪太大,已经经常告老在家的许敬宗外,大部分阁臣倒是才刚刚步入中年,都健在。
只不过到这个宽敞凉爽的水边凉亭,到场的不过才刚刚一半,鸾台舍人王微,鸾台左仆射王方翼,原工部尚书,后升任鸾台左侍郎的萧均,还有萧娄竟萧盛都不在场,全都被留守到了京师。
凤阁鸾台两部,如今被正正好好切成了两半。
在场的也只有李捷最早倚重的军师王玄策,来济,狄仁杰,兵部尚书李绩,还有武将中大将军黑齿长常,完颜阿骨打,席君买几个。
相当于后世伊朗地区的呼罗珊这个时候还是相对闷热,凉亭却用了虹吸远离,用软管将太液池中湖水抽到亭子顶上,在顺着凹槽珠帘一样流下,既美观,又凉爽。
如此舒适的环境下,在场的几位重臣却一个个躁动不安,坐卧不定的全都小心低着头,用余光瞄着上首空出来的座位。
他们都是闽王心腹,享受着帝国最高的权利,但同样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论李捷要做什么,他们都要义无反顾的跟随。
尽管李捷之前已经像他们透露出了计划的一部分,可最近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就算一个个都是人杰也是心头不安。
刚一回来就如此焦急,如此高调的召集重臣,肯定没好事!
尽管是李捷召令他们过来议事,帝王威严下李捷还是最后一个到的,铁塔一样高壮的赞婆撑着雨伞为李捷打开落水珠帘。满面严肃中,李捷快步走了进来,落座于早已经摆放好的长条桌上首,收起雨伞,赞婆也是铁塔一般伺立在李捷身后,最后居然还有个洋王妃安娜跟在后头淋着水钻了进来,看了看没有自己坐的地方,不得不哼哼了一声,站在了李捷身后另一面。
幸好这是大唐七世纪,王与士大夫坐而论道,要是宋代,王玄策几个就不得不站着了,要是明代,甚至还得跪着,不过此时压抑的气氛让几人感觉还不如跪在外头了。
作为首辅,已经留出了清癯三文胡,一副宰相威严之相的王玄策硬着头皮率先打破了平静,先是领着几个重臣站起身向李捷行礼,然后犹豫着抱着笏板问道:“陛下召集臣等,不知所为何事?”
“机会到了。”
无关的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李捷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随手递给了赞婆,让他分给大臣们阅读,不过没等赞婆迈出去步,另一头的安娜已经眼疾手快抢了过去,洋溢着兴奋翻了开。
不过仅仅看了第一眼,安娜脸颊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转而沉闷的扫了两眼,最后凝重的将羊皮卷还了回去。
安娜的表情明显也影响了其他人,从赞婆手中接过羊皮卷,王玄策皱着眉头瞄了一眼,然后面不改色递给了一旁李绩。
浓密的黑色胡须如今有些变白,李绩也是变得更加苍老,不复当年高句丽战场上的狠先锋,不过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却多了中历经风霜的老而弥坚,看过羊皮卷后,一抹喜色在他脸上绽放。
然后是狄仁杰,来济,两人都是为难的摇了摇头,剩下的将军们则一个个面露严肃,不自觉的挺直了身板。
“真没想到,侯杰这厮恶贯满盈,最后落了个*而死,国一年而亡,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过陛下,您真的决定了再次征讨阿拉伯帝国?”
慢慢回味了片刻羊皮卷上的紧急军情,王玄策方才摇着头感慨的说着,但旋即,他又是故作镇定的把眼神微微瞄向了李捷,试探性问道。
毕竟上一次征讨阿拉伯帝国的大败还有一层阴影,阿拉伯帝国与闽国一样都是大国,征讨这样的大国,风险可并不小,也难怪王玄策都有点打怵了。
可李捷旋即的话差不点没让在场十来人都从椅子上跳起来。拳头猛地压在桌子上,李捷面容严肃,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
“不是决不决定,明日孤就要在朝堂上宣布征讨阿拉伯帝国,一月时间积累兵力准备辎重,开元初年九月,孤要出兵阿拉伯帝国!”
“陛下不可!”
想都不想王玄策脱口而出,看着李捷一眼看过来,他才猛地醒悟,却依旧焦急的站了起来,急迫的抱拳行礼下去。
“陛下,最近满朝文武已经在对呼罗珊的局势有所不满了,如此后方不稳固之时贸然宣布出兵,势必引起群陈凡对啊,还望陛下三思!”
王玄策说的颇为诚恳,很是恳切的看着李捷,可没等其他阁臣站起来声援王玄策,李捷已经抢先两个拳头锤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阴沉着脸说道。
“孤只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是首辅大臣,宰相,群臣不同意,你们就说服他们同意,明天,孤一定会宣布讨伐阿拉伯帝国的消息!”
说完,李捷径直的离开了桌位,向外面走去。
一直以来,李捷都是个随和的主公,这一次,难得他像诸多大臣发了脾气,以至于王玄策几个当即愣在了那里,赞婆也是跟着李捷背后转身就走,惊愕了下,安娜赶忙也是屁颠屁颠跟着出去,水珠在她新染的金发上滑落下来,轻轻甩到了桌子上。
眼看着李捷真的要走出这个淋着水的亭子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王玄策赶忙是对着李捷背影伸出了手,也顾不上君臣礼仪了,焦急的大声喊道:“陛下,三天,给臣三天时间!”
在赞婆撑着的伞下回过身,李捷却是满面的冷漠,淡淡然的回了一句。
“孤讨厌等待!”
这一回,李捷三个是彻底走出了湘亭,留下一堆亲信面面相觑,好一会,最是忠厚寡言的来济方才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陛下受什么刺激了吗?”
“也许吧,毕竟上一次死的人太多了。”
模棱两可了摇摇头,王玄策也禁不住哀叹起来。
“这一回,麻烦更多了。”
“不过老狄,你说这逆贼侯杰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就刚登位一年,说垮台就垮台了呢?”
“谁知道?”愈发精明干炼的狄阁老干脆翻了个白眼。
傍晚时分,一群鸽子扑棱扑棱的展开翅膀,由宫中直奔东方飞去,每一个脚上都带这个竹筒,七八个将军大臣也是满腹心思,各自回了办公的衙门,收拾东西出了宫。
回首看着朝臣们上朝办公的大殿,王玄策又是止不住头疼的拍了拍脑袋,三天时间,如何说服群臣,接受闽王突如其来又要进行的举国征讨?
骑上马向回返的王玄策却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宫门口不远处,一个亮晶晶的望远镜缩在民居中,正紧紧盯着他,刚刚他忧愁的动作,也一丝不落的映射进了望远镜中。
波西斯城东,近些年来也新建了不少的大臣府邸,连片的官宅一座挨着一座,几进的硕大宅院,门口一个挨着一个的威严石狮子,尤其是靠向最东端一座园子,尤为的气派。
门口,家丁护院骄傲的将胸口挺得直直的,偌大的官厅中,也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阵阵悦耳。
唐人豪迈,聚众宴饮,吟诗作乐之事太过平常,所以这一处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不过要是进了宴会里面,气氛就显得有些不对了。
足足二十多个大臣,美酒佳肴在前,却一个个都显得提不起兴趣来,尤其是最上首的宅院主人,缕着梳得整齐的胡须美髯,却是止不住唉声叹气。
“老爷老爷,王相公他们从宫里出来了,不过似乎闽王安排了什么大事,王相公显得很忧愁。”
一听这话,一个个闷闷不乐的大臣全都把注意力转了过来,尤其是上首的胡显,豁然站了起来,连酒杯碰到了都没有顾及得上。
“王玄策他们讨论过究竟闽王吩咐立刻什么事吗?”
“回老爷,王相公他们都是贵人,小的哪儿敢上前听啊!”
看着灰衣小帽黑黝黝的天竺奴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胡显满腹不耐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
“去,王玄策回府肯定会召集他的心腹,想办法跟阁部府的下人打听清楚,闽王究竟吩咐下了什么?”
灰衣小帽的下人如蒙大赦一般灰溜溜的出了门,没再看他一眼,胡显则是忧愁又是端起了酒杯。
“大人还有心思喝酒,闽王如此急急匆匆带领河中郡王东征西讨,恐怕就是在为河中郡王树立声望,培植羽翼,如今刚一回朝,就急急匆匆召集元老,密意,圣驾反复无常,恐怕重立大公子的心思又是燃起,这是吩咐王相公他们想方设法为大公子造势,并寻世子的毛病行废立之事了。”
这话一出,整个官厅都是静了静,不过胡显却仿佛一点儿也没听出这话的禁忌一般,捏着酒杯直接烦躁的晃了晃头。
“这天下是他们的,废不废立,要我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