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原没有打算让云荞出来见安世显的,但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觉就有了些意动,视线不由就落到了和安世显一同进来的那位老者身上。
老人家须眉皆白、慈眉善目,老太太虽然瞧不出医术如何,可看他的年纪,应该也是有些能耐的,因此便吩咐了丫鬟道:“春喜,你去二姑娘那边走一趟,就说安世子请了个大夫,想帮她诊治诊治,她若是愿意来,就过来让大夫瞧瞧,若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云荞病了之后,老太太越发就纵着她了,想要怎样都随着她的心思,从不勉强她半分。
碧落轩里头,云荞收了镜子,正打算把方才没看完的书接着看完,就听见外头春喜来传话,说安世显举荐了个大夫来,让她过去给他瞧瞧。
云荞心中虽有些懒怠的动,可一想到祖母和母亲都盼着自己好起来,如今有人举荐了大夫来,她若是不去,到底有些不合适。
穗儿见云荞点了点头,只上前服侍她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现要梳头却费些时间,便梳了一个简单的螺髻,只用一根翠绿的玉簪子固定了,雅致秀气,越发就显出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来了。
片刻之后,主仆两人便一径去往了同福堂。
安世显将将才喝完一盏茶,只见帘子一闪,如娇花嫩蕊一样的少女就低着头从外头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露出一张苍白细嫩的脸来,眉宇间的愁绪若隐若现,更比前两日瞧着清减了几分。
进了正厅,云荞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又朝着安世显行了万福之礼。
那人起身还了礼,这才开口道:“二姑娘不必拘谨,我这大夫颇有些医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都可以跟他说。”
云荞点了点头,侧身坐在了厅中的一张靠背椅上,将一截纤细的手腕露了出来,丫鬟便上前,用绢帕盖住了那一截嫩藕似的膀子,那老者这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座了下来,细细的号起了脉来。
片刻之后,两手的脉搏都号过了,老者又让云荞张嘴,看了看舌苔和喉咙,最后却也只是摇了摇头道:“恕老夫学艺不精,一时也瞧不出姑娘所患何疾,只是依脉象来看,姑娘肝气郁结、心神失养,恐有郁症,不知道如今吃的是什么方子?”
老太太闻言,忙就让丫鬟取了之前赵太医开的方子过来,老者捻须看过之后,只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当归、柴胡、茯苓……都是补气解郁的药材,这方子是对的,看来姑娘暂且也只能先用这个方子调理一阵,再看了。”
见这位和之前的大夫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同,老太太面上多少有些失落,但还是开口道:“既如此,那就先这么养着吧,多谢安世子和这位大夫了。”
倒是云荞,看见老太太又为了自己操心,只起身挽着她的膀子摇了摇。杏仁一样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看着自己,老太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要化了,只一叠声道:“好好好,咱不着急……咱不着急……咱慢慢治。”
云荞这才微微的笑了笑。
外头不知何时却又下起了小雪来,安世显起身告辞,老太太命丫鬟把他和大夫送到了垂花门口。
无功而返,心下终归是有几分失落,老者的面上也带着几分无奈,只朝着安世显摇了摇头。
两人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就听见有人从背后喊了他道:“安世子留步,我家姑娘有些话要同你说。”
安世显脚步一滞,抬眸示意让老者先去门口等他,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云荞从游廊上缓缓的走过来。
少女微低眉心,睫羽轻轻的翕动着,只恭恭敬敬的朝着自己福了福身子。
他正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却见云荞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纸条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折了三折的纸片,墨迹都透了出来,安世显打开纸条,见上面写了一行字道:“安世子,多谢记挂,只是……你我的关系,还是不要再多有交集的好,望珍重。”
几片雪花无意就落在了纸上,将那上面的墨迹化得及大,安世显低下头来,指尖蓦的一紧,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云荞道:“谢景元走了,从今往后,便让我做你的兄长吧,我一定会比他做的更好!”
少年声音清脆,如金石落地,眼神清澈到没有丝毫的杂念。
云荞的双眸却如小鹿一样的慌乱了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要怎样,等细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才堪堪往后退了两步,只慌忙就回身进了垂花门。
少女落荒而逃的身影悉数落在了自己的眸中,安世显向来沉郁的眸色似是越发深邃了几分,最后却只能化作嘴边无奈的笑意,只转过身去,缓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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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停在了剪子巷中一家南北杂货铺的门口。
马车上没有徽记,因此也瞧不出是谁家的,只等里面的人下了车,才看清里头坐的,竟然是当朝沐宜长公主的驸马宋澜。
宋澜下了马车,四下里扫了一眼,再抬头,便看见跟前的铺子上挂着徐记杂货几个字,一旁的窗户上还插着几面布招牌,上面写着红枣、山珍、野味等字样。
这一条街上都是这样的南北货铺子,有的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宋澜很担心会不会走错地方。
看清了店名,宋澜估摸着就是这里,正要抬腿进去,就瞧见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从里头出来,见了他只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道:“驸马爷请,我家夫人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这一处铺子是徐氏出阁的时候,徐夫人给她的陪嫁,掌柜的是孙妈妈的干儿子,约宋澜在这里见面,应该是非常隐蔽的。
宋澜一听徐氏在里面,只觉得心口一阵荡漾,抬腿就往里走了两步,转过了大堂,往后院去,小小的三间屋子,门口装着帘子,孙妈妈打了帘子请他进去,宋澜矮身入内,才进门,就瞧见一道珠帘将次间和正厅隔开了,徐氏坐在次间的炕上,身影若隐若现。
孙妈妈道:“驸马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