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洪灾泛滥。
周常青方才十几岁的年纪,一家老小七口人,最终只留下他抱着襁褓里妹妹的尸体来到青山镇。
是周家的夫人给了他埋葬妹妹的钱,又见他孤苦无依,十分可怜,便邀请他。
“到我们周府来做工,好歹有口吃的。”
周常青那时觉得自己遇上了菩萨,忙不迭的入了周府。
可周府上下,除却不受宠的夫人,老爷还娶了六个姨娘,家中嫡庶尊卑无状,好脾气夫人就连那年的冬日都没有撑过去,在第二场雪里死在了病榻之上。
如今,地牢里的周常青回忆起来,还忍不住唏嘘:“好人死的早,祸害千年虫,周家夫人那般顶好的人,却根本不是死于病症,而是两房姨太太的下毒里……我为报恩,本只想着细细调查,可没曾想,青山镇上下,都长着同一颗心……一颗黑心!”
他回忆起来。
当初他拿着证据击鼓鸣冤,滚了钉板,却只换来一阵毒打,周家老爷怕他将家里的丑事说出去,生生将他拖了回去,日日折磨虐待,不成人形,下毒的两位姨太太不仅没事,还有一人成了续弦,备受宠爱。
一直等到春日过去,府里生了娃娃,老爷瞧着襁褓里的又是个女娃娃,当即带着人上山求签……
“老爷说,要借阳气,生男娃,便想到府中还有我这么个不中用的,不等我能爬起身来,就把我往几个姨太太的房里送,未免落人口舌,说认我做儿子。”
“那哪里说做什么儿子,是做狗、做摆设。”
他日日都被绑在床柱子边上,任由那些姨太太报复,打断腿也是有的。
眼看着他日子快要过不下去,姨太太却又怀了孕,生了个男孩儿。
“老爷却又怀疑儿子是我的,但他并不介意是我的孩子,反倒是介意留着那些个可能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老爷杀了姨太太,留着我继续给下一房。”
“我也知道,等他家生够了儿子,也不要我这只用来借阳气的狗了。那,我当然不能让她们继续生了……”
说到这里,周常青突然癫狂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在地牢里久久回响着,夏白安听着都是浑身泛冷冒汗,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但她还是问了下去。
“你都做了些什么?”
周常青慢慢的回过头来,咧开一个笑:“我只是想办法让她们生不出孩子,不过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他们找了个会手艺的,要把我做成人彘,养着继续借阳气。”
听到这里,夏白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只是为了生孩子!
有必要到这一步么!
而且周常青就算真的给老爷戴绿帽子,或者是基因好,帮着生了一个男娃娃,也不能保证日后皆是如此,竟然还要砍断双腿双脚做成人彘。
眼前的墨澈听着,眼底还是淡淡的,只是下意识的拉紧了夏白安的手。
“所以,你就反抗他们,将他们一家都杀了个干干净净?”墨澈问。
“当然没有。”周常青此时却冷静下来,“我都准备死了,可其中几个姨娘却突然说,我之前和夫人有染,还说夫人留下的儿子说不定也是我的种,想要让老爷彻底杀了我……可我,见不得谁说夫人的不是。”
“夫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若无她,我的妹妹怕就要成为荒郊野岭。当时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抄起厨房的刀,将他们都给砍了……”
听到这里,夏白安已经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转身离开了地牢。
小睿也实在听不下去,跟着离开。
唯有墨澈还站在原地,听着他说自己是怎么一一了结他们的,又见他渐渐的哭出声来,将脸埋进掌心:“整整三年,只有夫人把我当做一个人……我去府衙无人管我,我去街坊邻里,无人敢帮我,就算我将周家所做的恶事公之于众,杀了他们上下三十多口人……他们却还认为周家是福窝!我却因为给恩人报了仇,被李显捉住把柄,永生永世,都困在这腌臜地方!”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墨澈,“你也做过官,你也是个好人!你甚至也被人陷害过,你告诉我,这世道,好人就该平白无故的受害,做坏人反而能长命百岁!这对吗!”
他的声音几乎穿透地牢的门板,直击入夏白安的心口。
夏白安攥紧了拳头,看着眼前薄薄的雨幕,牢狱里的人在哭,外面的人也在哭。
只有身边的小睿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我们也知道他的把柄了,便能应付明川了吧。”
夏白安怔愣着回过头,看着小睿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忍不住抬起手来。
很想就这么给他一拳。
可惜在小睿看向自己的一瞬,夏白安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拳头,跟着笑了:“是了,是能好好应付明川了。”
小睿不解,他刚才分明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
可夏白安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完全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他茫然的回过头。
背后,夏白安看向他的目光,如看着一个死人。
这青山镇下,掩藏了这么多冤屈的事情,大概跟这群人的官官相护逃不脱关系。
就连父母官都不在乎百姓的命,还有谁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夏白安深吸了一口,听着背后的地牢突然安静下来,又开始担心墨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正推开一条缝隙。
血腥味扑面而来。
“墨澈!”
夏白安惊叫了一声,忙彻底推开门扉,往里走去,仔仔细细的摸过墨澈的身体,确认他全身上下都没有伤口,才突然转而看向了栅栏处。
一柄小刀,已经割破了周常青的喉咙,汩汩渗血。
她正要蹲下去救人,却被墨澈牢牢拉住:“他应该解脱了。”
“你……”
夏白安正要反驳,即使是墨澈也没有权利决定对方的生死。
可一回头,夏白安却看见他的手还握在刀柄上,而那小刀,倒是和墨澈曾经放在床边的小刀,有几分相似。
是墨澈将自己的刀给了他,让他自我了断。
夏白安正愣在原地,看向墨澈:“你,为什么?”
“杀人偿命,理所当然。”墨澈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没法给他公正,也无法再为他公布周家的暴行,唯有,给一个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