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的声音，如石子落入水面，惊起阵阵回忆的涟漪。
舒静芸深呼吸了一口气，堕入回忆。
她曾是千般宠爱于一身降生下的孩子，父亲是开国将军，即使她生来便是病体，身边却又无数神医陪护，日久天长，她在医术上展现了不同常人的天赋。
她开始自学自医。
等到父母亡故，她被指给魏国公为妻，家世显赫，荣耀一时。
魏国公待她尊重极好，此生只娶了她一人入府。
只是当她想要出去开医馆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几乎顷刻间将她淹没，而那些身着破烂的贫民一窝蜂的涌入她小小的医馆，她应接不暇，更被其他女眷暗地里称作是不守妇道的女子。
如此往复，她愈发瞧不起那些说话做事不入流的贫民，却又愧疚于自己虽然行医，却无法对贫贱之人做到一视同仁。
她瞧不起贫民，却又年年往复的办流水宴席给贫民筹钱。
却再没有生出办医馆的心思。
如今她看着夏白安，就像是看着曾经那个脆弱而弱小的自己。
即使夏白安出身乡野，是磐石缝隙里生出的花草，怕也经历不住京城如滔天海浪一般的风言风语。
“她撑不住的。”
夏白安应该撑不住的。
舒静芸甚至有些自私的这么想，她想起墨澈刚才字字句句都为了夏白安开口，也想起了曾经几番劝说自己放手的丈夫。
她又忍不住的抚上额角：“不，也许她和我是不同的。”
常嬷嬷眼见舒静芸的情绪渐渐低落，不敢继续再问，只赶紧说：“夫人还是不要想旧事了，先看看这校尉夫人是如何做的吧。”
“嗯，恰好，我也累了。”
舒静芸撑着扶手起身，余光却瞥见案上未动分毫的糕点，竟是想起自己许久未见的郡主养女，又勾了勾唇角，“命人再送些可口的糕点去校尉的府上，她爱吃，便多送些，免得叫她下次来了我府上，又没了礼数。”
“是。”
常嬷嬷点点头，眼底闪烁泪光。
看来夫人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校尉夫人。
也是这校尉夫人，能叫自家夫人的心绪如此起伏，不再像平时一样，死气沉沉的活在这府里。
……
“阿嚏——”
夏白安和墨澈刚出府，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墨澈闻声，捏着她冰冰凉凉的手，沉声：“松了手就冷，你怕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自己治一下。”
“这是天生的病根，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根除。”
夏白安横他，边得寸进尺的往他的袖袍里钻了钻，反手捏住他热腾腾的手腕子，又道，“你的病倒是真的好全了，暖炉似的，要是个女子，当可做个暖床丫鬟，锦衣玉食了。”
墨澈敲她脑袋。
这一天天的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背后，柳琵琶和李秀红大气都不敢出，谁敢跟墨澈开这样的玩笑啊！
夏白安一只手捂着脑袋，见天色渐渐阴冷：“想吃暖锅。”
“我们才刚吃完宴席呢。”李秀红小声提醒。
“……那，那算了呗。”夏白安挠脸。
其实她这身体天生四肢冰凉不说，到了寒冷的日子里，吃得也比平时更多一些。
流水宴席上的美味佳肴再怎么多，却也都是精致小菜，吃许多也不顶饱，她这才想着吃点暖锅，再配点面条和肉片。
“我还没吃。”墨澈突然出声。
“那我陪你去吃。”夏白安眼睛一亮，赶紧凑了过去。
李秀红和柳琵琶对视了一眼，她们吃饱喝足，更不想打扰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夫妻，当即敷衍着回府去了。
墨澈带着夏白安去吃暖锅，酒楼里吵吵闹闹的，两人便要了个包间。
包间里安静，掌柜的还特意送来个暖盆放在脚边。
夏白安感觉浑身暖烘烘的，才小心的将狐裘大氅放下，见墨澈坐在自己的对面，她拧了一下指尖，突然腾挪了位置，坐到他旁边。
墨澈挑眉：“何事？”
“想谢谢你。”
夏白安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温酒，接着就举起杯子：“谢谢你尊重了我的想法，还全力以赴的为我争取机会。”
墨澈还是难得看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尤其是对待自己。
平日里，夏白安在他面前不是乖巧可爱，就是俏皮太过，甚至于有些时候都是为了些小事而和他势如水火。
而现在，夏白安捧着酒，目光认真。
墨澈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捧起温酒，淡淡道：“我们同行不同路，互相帮忙，理所应当。”
“但我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你的好意。”
夏白安失笑，将杯盏里的温酒一饮而下，自嘲一笑，“其实在你进来之前，我是真的有点想退缩的。毕竟我的同济堂和商铺不急于这一时，但你往上爬的心思却是迫切，若为你我之间的大局，我本可以后退一步。”
墨澈的眉头皱起，同样将温酒一饮而尽。
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青山镇的时候，他们二人都施展不开，只能如林中小兽一般互相扶持。
可来到京城，他们可以各自施展，只为如愿以偿。
他想起，夏白安日夜不休苦写册子计划书的认真模样。
也想起她每每提到同济堂，就亮起来的双眸。
更记得，她精力十足的去做所有的事情。
在墨澈看来，夏白安的一生，都是不停留的飞鸟。
他曾妄图将飞鸟锁在牢笼，换来的只有她竭尽全力的逃跑，还有脖子上的一口牙印。
她本不该退让的。
是什么，让她有了这种心思呢？
如此想着，墨澈似乎明了，平静的心头泛起阵阵涟漪，他回头对上夏白安的眸子。
夏白安自己似乎还没明白其中的关窍，但墨澈却失笑，抬手碰上夏白安的后颈，将人拉至身前：“原来你愿意为了我退让，我也很感动。”
“什……你怎么突然这么坦诚，我有点不太习惯。”夏白安大惊。八壹中文網
不过，她倒是不排斥墨澈最近对自己如此亲昵的动作。
墨澈却只是和她额头相抵。
“我很高兴，知道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夏白安看着他眼底的动容，想起他平日里形单影只的模样，就像是个缺爱的孩子。
也许，墨澈也很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吧，她也回以一个拥抱。
“嗯哼，你可要一直记得，我是你最好的搭档和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