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身体有恙，虽没法儿到殿前同庆除夕，但也听到前殿的些许风声，特意叫老奴过来带一句话。”
明心嬷嬷说完，皇帝这才微微颔首。
明心嬷嬷躬身行礼之后，才走到皇帝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若入绝境，势必反扑。还请皇上记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说完，明心嬷嬷已经欠身离开。
皇帝则微微一挑眉，目光再一次落在夏白安的身上，淡淡道。
“既然夏太医有丞相作保，便留你一命。”
“多谢皇上。”
夏白安赶紧行礼，弯身时才发现自己的小腿竟然有些发软。
她做完这一切，再次乖巧的回到了黎宸的背后，目光却极为缓慢的从在座所有人的身上扫过一遍。
不得不说，上位者的压迫感，根本难以忽略。
只要想到皇帝能随时赐死自己，夏白安本能的感觉到恐惧……
还有一丝丝的愤怒。
她仍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站着，身上的雪兔装扮也是如常可爱俏皮，可她周身的空气却渐渐冷下去，连带着她眼底的神色也泛起寒意。
康恒侧目看她。
黎宸捏着杯盏的手刚松了片刻，又因这莫名的冷意而攥紧，他头也不回。
“你恨吗？”他在问夏白安。
“抱歉。”
夏白安缓缓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劫后余生后，竟有些管理不住情绪和眼神，她试着勾了勾唇角，很快就找到了浅笑的秘诀，好似刚才的冷漠只是幻境。
黎宸又问：“为何道歉？”
“臣不该展露这么多情绪，王爷和皇上，明明只是把我当做兔儿而已。”夏白安浅浅笑着，看向安王黎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虽然不知道兔儿代表了什么。
但她毫不怀疑，刚才皇帝突然看向自己，要杀了自己的时候，不仅是因为自己在两场宴席上都惹出事端。
更是因为……安王本身的庇护。
她感激黎宸能帮自己说话，却也讨厌被两个人当做博弈的筹码进行拉扯。
不像是人，甚至连棋子都不是。
只是博弈里的一根绳罢了。
黎宸感觉到她言语里的敌意，不怒反笑：“原来你为这种事情耿耿于怀，无能无权之辈，的确不该将心思写在脸上。”
“嗯。”
夏白安点点头，脸上保持着笑意。
这一场宫宴又是不欢而散。
临走时，云瀚义本想带夏白安一起走，可康恒却先一步拦下云瀚义：“我们家王爷有话要和夏太医说。”
云瀚义只好作罢，正想带着女儿云雪离开，云雪却道：“爹爹，德贵妃之前多多照拂着女儿，如今她被皇上斥责，女儿得去安慰一番才是。”
云瀚义虽然不想和德贵妃走的太近，却更不想让女儿来日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便点点头：“待人接物，就该做到恩情必报，雪儿做的很好。”八壹中文網
云雪面上敷衍着答应，离了云瀚义，却没有往千禧殿的方向去。
……
梅花林中。
眼前是枯枝白梅，头顶是星河璀璨，四周皆是静谧无声。
梅花林中藏有两方石桌，上有棋盘，四方石凳，落了不少白梅的花瓣，别有一番风味。
夏白安跟在黎宸的背后，借着身后太监手里的灯笼，方才能看见这碎石小路，夜里寒风一股脑的从她的披肩里钻进去，冻得她一路走来打了好几个寒颤。
一直来到石桌前，几个宫人都保持着距离，留下两盏油灯照明。
黎宸首先拂去白梅花瓣落座，朝夏白安指了指对方的位置。
夏白安不解，但还是径直落座。
黎宸挑眉：“你压着白梅了。”
夏白安愣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一挑眉：“王爷踩了一路白梅过来，此时此刻再说此言，倒是有趣。”
“你倒是个放肆的兔儿，竟如何同本王说话。”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夏白安满脸真诚。
黎宸愣神片刻，像是拿她没办法，突然道：“十数年前，皇帝杀了我亲手养大的一只兔儿，我喜欢那兔儿，觉得什么名字都配不上它，迟迟未曾取名，它死了之后，我为它立了一块木头墓碑，却不知刻什么名字。”
夏白安听着，突然拨弄了一下自己发髻上的绒白流苏。
她问：“为何要杀一只兔子？”
黎宸应答：“因为那时我懂得藏拙，不曾想在父皇来问询时，一时漏了本事。皇上瞧见，便觉得我心思深沉，又见我养了一只兔儿，便怀疑我养这兔子是不是也是另有深意，便一刀杀了……太后当初还提醒我，要记得兔儿的教训。”
果然是变态皇帝，小时候也这么变态！
但夏白安想到自己学医的时候也杀了不少小白兔，赶紧默默双手合十的为此忏悔。
黎宸瞥见她的小动作，勾了勾唇角：“你在为死去的兔儿祈福么。”
“兔子没做错什么。”夏白安认真点头。
“……”
黎宸看着她微微发亮的眼睛，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
和在赌坊里肆意的夏白安完全不同。
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为什么她能在外做事的时候，能做到奋不顾身，像是没心没肺，不顾一切。
可到了一些特殊的时候，她又能沉稳谋划，却又不失真心流动。
她在殿中被冤枉时，还能向其他太医表达歉意。
如今不想当博弈的兔儿，却又要为死去多年、从未见过的兔儿祈福？
她身上充满了太多的矛盾。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黎宸忍不住的去在意。
夏白安则感觉着突然的沉默，边看着黎宸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赶紧打破沉默。
“若按照王爷这么说，与其说皇上杀了您的兔儿，不如说……是在向你示威。”
黎宸恍然回神，眯眼看她。
夏白安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开口：“那意思就好像是再说……我看得出你的本性，何必做出这幅喜爱白兔的天真模样。若你再如此隐藏自己，我便会如同杀了这只兔儿一般，撕开你的假象。”
黎宸彻底笑不出来了。
康恒的手甚至已经慢慢攥紧成拳。
而夏白安却在说完之后，突然轻轻笑起来：“但王爷，当年死掉的，只有兔儿而已。你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我作为第二只兔子，也阴差阳错的活下来了，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冷脸的坏事吧。”
黎宸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