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瑕是绝天宫的少宫主，绝天宫的下一任继承人——所有人都这么说。
绝天宫的宫主是燕子忆，燕无瑕只是少宫主——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而绝天宫的宫主，燕无瑕的父亲燕子忆，是一个醉心于武学，强势霸道的人，更是当前江湖上的第一高手。
于是，燕无瑕从小就被框在少宫主的身份里，被严格要求。
“少宫主，你是绝天宫的少宫主，你要……”这种话，更是能经常听到。
小时候，燕无瑕时常会疑惑，你说我是少宫主，身份高于你，那为什么就要我听你的话，这样做事呢？
可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做法，好像这样都是正常的，他就没有把这个疑问说出口。
燕无瑕崇拜自己的父亲，这是无需质疑的，一个天下第一高手的父亲，谁不会崇拜呢？
而孩子，总是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失望的，总是希望父亲喜欢自己的。
燕无瑕就这样，为了不辱没绝天宫少宫主的身份，努力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可父亲很忙，他很少能看见自己的父亲，寥寥几次的见面，都是父亲在检查他的功课。
一个孩子崇拜一个人，就会向着那个人学习、靠近。
燕无瑕就从父亲身上学到了自我和强势。
在别人再一次建议的时候，燕无瑕试着拒绝了，当时那个人惊愕的表情，燕无瑕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拒绝别人，第一次自己做主——自由的感觉如此美妙。
燕无瑕理所当然沉浸进去了，他开始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自身的生活，他很得意，因为，他认为他像父亲一样了。
可现实，却把这个天真的孩子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有一天，因为贪玩，燕无瑕没有按时完成父亲布置的功课，第一次延迟了时间完成。
但功课确实是当天就完成了的，燕无瑕虽然有些害怕，可也没有太过恐惧，只是为了不让父亲失望，他命令身边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封口，不要告诉父亲。
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没想到，那些平时表现得忠心耿耿的仆人，在他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去报告父亲了。
燕无瑕也被父亲惩罚了，因为他没有按时完成功课，以及故意隐瞒。
这件事对他打击最大的，不是父亲的惩罚，而是自己的自以为是，仆人的出尔反尔。
燕无瑕回到自己的无瑕殿后，就召集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仆人，“这件事，是谁告诉父亲的？”
他一一审视站在面前的人，神情冰冷。
观察到的结果，却让他整颗心都凉了，因为——竟然没有人对有人告密这件事感到惊讶。
在一阵沉默后，更是有几个人同时走出来，异口同声道：“少宫主，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父亲？！”燕无瑕看着他们，语气冰冷。
“少宫主，宫主询问，小人不敢不答。”一人神色恭敬地回答。
燕无瑕看着他恭敬的神色，只觉得刺眼，哈，父亲询问，你不敢不答，那我的命令呢？！
燕无瑕猛地转身，不想再看到这些人可恶的神情，“出去！”
“少宫主……”
“都给我出去！”
“是。”仆人们面面相觑，面对少宫主的坚持，还是行礼退去了。
空旷的房间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燕无瑕站在安静的房间里，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少宫主，少宫主，在所有人眼中，他只是绝天宫的少宫主，一个父亲的附属品，一个名义上是少宫主的傀儡！
燕无瑕双拳紧握，眼睛通红。
所以，他们忠诚的人是父亲，不是我。
所以，父亲的意愿高于我的一切命令。
所以，我不能做任何与少宫主身份不符的事情。
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我燕无瑕总有一天……
少年咬牙切齿，神色坚决地发下誓言。
这一年，他十岁。
＊
燕无瑕是少宫主，在绝天宫里，他的身份只低于宫主，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命令他做什么。
燕无瑕清楚这一点。
于是，在摸清楚父亲的想法后，他就借着自身的身份，在不触及父亲的底线下，顺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还光明正大地招揽只忠于自己的属下，只是因为年龄幼小，收效甚微。
燕无瑕见到燕刀那一年，只有十五岁，手下只有寥寥几个忠诚的下属。
初见燕刀时，他就被那一双清楚的眼眸惊艳到了，他还是第一次从婴儿之外，看到这样清澈、没有杂质的眼眸。
他喜欢这样的眼睛。
抚摸着燕刀的眼角，燕无瑕顺从自己的心意，笑着下了决定，“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气质锋锐的少年恭敬应是，燕无瑕又惊讶地发现了一点，这双眼睛，真的没有一丝杂质啊。
没有感情的兵器吗？
盯着少年黑色的眼眸，燕无瑕不相信，人真的会成为没有感情的兵器。
可经过几年的相处后，燕无瑕不得不承认，燕刀即使不是没有感情，情绪也一定极为稀少。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就没有见过燕刀变脸的时候，但，燕刀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下属。
交给他的所有任务都能完成，武功高强，还有一双他喜欢的眼睛。
就是情绪太少，试探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可这个属下确实很好用。
所以，即使不知道燕刀真正忠诚的人是谁，燕无瑕也挺喜欢他的。
在燕刀貌似因为他人的纠缠而困扰时，燕无瑕默许了他躲进无瑕殿的举动。
他好像有点习惯了，一转身，就能看到燕刀站在自己背后，用那双他喜欢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
＊
父亲重病后，燕无瑕得到消息，说洛城附近有药方上需要的稀有药材。
于是，为了表示他的孝心，争取绝天宫长老的好感和支持，他故意只带着几个属下，一路风尘仆仆，赶往洛城。
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只是一个陷阱，他叔叔布置的陷阱。
暗卫突然的背叛让燕无瑕猝不及防，也让他怀疑身边的所有人。
在解决了杀手和背叛者后，燕无瑕就让其他暗卫回去报信，他已经不信任他们这些出自暗殿的暗卫了。
暗卫离开后，燕无瑕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燕刀，可他也没心情理会他。
燕无瑕低头，借着擦拭剑上脏污的动作，整理思绪。
在想好以后的计划后，燕无瑕收起剑，走向还呆呆站在原地的燕刀，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燕无瑕选择顺从自己的内心，他想试着相信燕刀一次。
之后发生的一切，证明了燕无瑕没有信错人，燕刀是值得信任的。
可让燕无瑕猝不及防的是，他竟然对燕刀动心了，他竟然喜欢上了燕刀，喜欢上了这一个情绪淡薄的木头。
燕无瑕一向顺从自己的内心，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他喜欢燕刀，那么燕刀就必须属于自己。
燕刀只效忠于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和试探，燕无瑕相信这一点他没有感觉错。
然而，燕无瑕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是燕刀整个人，他想要燕刀能开口说喜欢自己。
为此，燕无瑕不择手段。
＊
“燕刀……”
抚摸着燕刀微红的眼角，燕无瑕不由叹息，这双眼睛终于不再是没有一丝杂质了，终于被自己染上了其他色彩。
他仰头吻上燕刀的嘴唇，放任自己沉沦在身体的快感中。
燕无瑕得到了燕刀，用身体，他不去想燕刀这样做，是真的被自己诱惑到，还是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
他自信，燕刀一定会属于自己。
燕无瑕认为，开头和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带着燕刀体验各种新奇的事物，教导燕刀学会说喜欢，看着燕刀虚无的眼眸一点一点染上自己的色彩……
他就要成功了。
色令智昏，燕无瑕沉迷于改变燕刀，忽视了其余的一切。
或者说，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中，所以，他大意了。
于是，燕无瑕为他的忽视和大意付出了代价，一个他承受不起的代价。
＊
燕无瑕愣愣地站在燕刀的尸体前，神情恍惚，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前一刻他还和燕刀说起了未来的计划，燕刀还同意了。
他们会白头偕老，同生共死……
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燕刀会死？
燕无瑕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表情扭曲，“燕刀，你答应我的……我们要一起去江南养老的……”
“燕刀……”
“…你还没说喜欢我呢……”
“…呜…燕刀……”
燕刀，要等我，不要走得太快，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江南风景好，到时候我在江南找一块地方，我们一起住。
生同裘，死同穴，刚刚才和你承诺过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和你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做到。
不，不行，燕刀是为了我死的，我不能，不能——
“啊——”燕无瑕捂着脸，痛苦地嘶吼。
为什么，你要丢下我啊！
呜，燕刀，不要走……
悲鸣在安静的空地上回响，过了很久，很久。
燕无瑕恢复了平静，他看着燕刀，神色温柔，“燕刀，你要在下面等我，不要急着走，因为我可能会慢点下来找你。”
“这条命是你的，我肯定不能随便糟蹋不是？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到时候，你不要嫌弃我老了的样子啊……”
“害你的人我不会放过的，他们下去后，身体残缺的他们一定不会是你的对手，燕刀，你可以开心地出气了……”
＊
“公子，今天是元宵节，买一朵花送给您的夫人吧？”
抱着花篮的孩童看着眼前俊美的公子哥儿，神色期待。
身着华贵的公子看向身旁，容貌秀美的女子羞涩地低头，公子笑着点头，“好，给我拿一朵。”
“谢谢公子！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哈，就冲你这句话，你这一花篮我都要了……”
“谢谢公子！谢谢夫人！”
看着眼前这一幕，燕无瑕笑着转头，“燕刀，你是不是也要买朵花给我啊？”
俊朗的男人宠溺地点头，“好，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买。”
“那今晚呢？今天是情人节，我想……”燕无瑕脸色微红，期待地问道。
“要节制，太多次你身体会受不了的。”燕刀无奈摇头。
“可今天是情人节，就这一天，好不好嘛？”
燕刀迟疑了下，还是点头了，“……好吧，就这一天。”
他温柔地看着燕无瑕，“无瑕，你——”
未说完的话语却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
“老爷爷，今天是元宵节，你要买一朵花吗？”
孩童抱着花篮，抬头期待地看着燕无瑕。
燕无瑕眨了眨眼睛，恍惚地看了看周围，燕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也对，燕刀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他低头看向孩童，花篮里的花很漂亮，燕刀应该会喜欢。
苍老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这一篮我都要了。”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没有管后面孩童的道谢声，燕无瑕拿着花篮，穿过热闹的行人，慢吞吞地向住处走去。
他已经很老了，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几下纵跃就能快速回到家里。
推开房门，燕无瑕没有回屋，拿着花篮走向后院。
一块陈旧而干净的墓碑在树下耸立，明亮的月光撒下，冲散了阴冷的气氛。
燕无瑕一屁股坐到墓碑下，把花篮小心放在地上，“燕刀，今天是乞巧节，你送不了花给我，就换成我送吧。”
“看看，这一篮花漂亮不？喜欢吗？”
“我们还没一起过过情人节呢……”
靠着墓碑，燕无瑕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安静了下来，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燕无瑕温柔地笑了，“燕刀，我就快要去找你了，你还在等我吧？”
“一定要等我啊，不然找不到你，我会哭的……”
“我还想下辈子和你在一起呢……”
声音渐渐微弱，老人靠着墓碑，慢慢闭上眼睛，在寒风中，睡着了。
梦中，气质锋锐的男人朝他伸出手，笑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