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
“主子,还未找到!”
书房里,乌鸦鸦跪着一排羽林卫,他们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最前方是身穿玄甲的侍卫长,他的背脊微微弓着,虽是春末,额头却沁了一圈冷汗。
萧定慷背对着他们站在上首,虽没有回应,但浑身散发出来阴沉压抑的气息,却仿佛笼罩着整个屋子,所有人都沉默着,一时间安静的竟落针可闻。
他伸手捏了捏眉骨,心中焦急烦闷愈盛,转过身踱步到他们,面皮绷得紧紧的,似乎正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整个羽林卫,个个都是从大邑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却连个弱女子都找不到,是一群废物么?”
侍卫长瑟索了一下,跟了主子好几年,头一次听他说这么严厉的话,要知道“废物”两个字,对整个大邑最精锐的羽林卫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刻在脑门上的耻辱。
他摸了把头上的冷汗,其实觉得心里挺冤枉,昨天主子带人亲自去找都没找到,更何况是他们。不过心里这么想,说出来的却是:“主子,您有没有想过,这姑娘是否已经不在京城了,昨日属下挨家挨户的去搜查,却毫无结果,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咱们的人,若是还在不可能找不到。”
萧定慷却是没有想过她会离开京城,毕竟她在这里孤身一人,且不说如何出去,就是出去了又能去哪呢?现在最担心的是她又被太子或者二皇子给抓住了。
还不等他想明白,却见福寿白着脸跑了进来,“爷……”
他跑到近前刚想说话,却又立马住嘴,转身看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
萧定慷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侍卫长舒了口气,低声应了个“喏”,转身立马领着人退走了。
萧定慷转身坐回椅子上,凝眉看了福寿一眼,“到底何事?可是有了线索?”
福寿白着脸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他声音带了几分颤:“爷,暗卫们在白府对面的茶楼里,发现了二皇子的尸体,还有……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个用白帕子包裹着的银簪子,簪身的下半截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簪头处却是雕刻着两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萧定慷目光凝了凝,眉头不自觉猝起,“这是……”
福寿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这应当是姑娘身边那个海棠丫鬟的的钗子。”
“奴才那日偶然发现宝福在金楼定了只钗子,打趣逼问之下才知道是送给海棠姑娘的。”他顿了顿又道“这钗子应宝福为海棠姑娘特意定做的,簪身还有金楼的刻字。”
萧定慷将簪子翻转过来,见簪身确实用簪花小楷刻着“金楼”二字。他默了默,挥手让人把宝福叫来。
又继续看向福寿:“是二皇子绑了唐釉?现在他死了,为何还是找不到人?”
福寿瞪着溜圆的眼睛,下意识摇了摇头。但现在重点是找不到唐姑娘么?现在难道不该担心,有可能是姑娘杀了二皇子么?
就算二皇子被软禁,但刺杀皇子可是要灭九族的啊!
好在萧定慷也意识到了这一层,他的眉眼更沉了几分,“可有其他人看见?”
福寿赶忙摇了摇头,道:“说来也巧,二皇子死在茶楼的一间隐蔽茶室里,昨日他包了整座楼,老板娘没敢让人去打扰。今日一早被暗卫们发现了,赶紧来汇报这事。”
他顿了顿又道:“估计再要不了多久,那边就会被发现了,到时候定会牵扯到姑娘,还有……”
萧定慷又捏了捏眉骨,眉心牵扯着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那股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他来回踱了两步,沉思片刻,方道:“我那里有截获的大梁密报,派人塞过去。”
他的眸子眯了眯,冷嗤一声:“若是担上叛国投敌的罪名,即便是皇子,也难逃一死。”
福寿应是,立马转身要去办,却随即又被叫住,“爷,还有什么吩咐的?”
“派暗卫继续跟着二皇子身边的侍从。现在唐釉下落不明,给我盯紧些,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福寿应是,退下了。
萧定慷刚在案前坐下,垂着眸子看早上暗卫递过来的暗信,却听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爷,老奴给您带了些吃食,可送老奴进来?”
萧定慷闻听声音,微蹙起的眉峰方才收敛了些,“进来吧。”
却见康嬷嬷提着食盒走进来,给他福了福身子,“爷,先吃点东西吧。”
她见萧定慷面露几分憔悴模样,心疼更甚:“爷黑天白夜的找人,已经连着两日未近水米了,再这些下去,姑娘还没找到,自己身子却要先顶不住了。”
萧定慷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他垂眸扫过食盒里的芙蓉糕,目光不由微微一顿。
康嬷嬷见状立即道:“当时唐姑娘在时知道您爱吃她做的这个,特意让大厨房的人学了,说不在您去她那时,也能吃到。”
“老奴担心您没胃口,叫人做了些您爱吃的。”
萧定慷夹起芙蓉糕咬了一口,入口绵软,带着丝丝清甜,确实是这个味道。
他默了默,受前世的影响,总是觉得她因贪慕权势而讨好自己,却不知她私下里默默做了许多关心他的事,只是从前甚少注意到。
“主子!”
萧定慷的思绪被打断,他看向来人,“何事?”
是他身边的另一个小厮安康,“宫里来人,让您立刻入宫面圣。”
安康虽跟着萧定慷的时日不如福寿久,却也知道此时皇帝召见,怕是不妙,他有些不安的看向上首,
萧定慷却不见丝毫慌张,他放下手中糕点,轻点了下头,淡淡道:“知道了,去备马吧。”
昨日他当街悔婚,又派人满城搜人,闹得动静这么大,自然是要给皇帝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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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紫光殿
萧定慷进去的时候圣煕帝正捏着本奏折看,福公公在旁伺小心候着,下首还有太子和南阳伯白安任。
他视线不动声色的收回来,沉声道:“给父皇请安”
圣煕帝却是没做声,似是没见他这个人,就任由他这么跪着。
萧定慷朝上望去,只见圣煕帝苍白的面容上一丝表情也无,然眼角微微向下拉拢着,却泄露了几分他此时的心绪。
太子见这情形,心里简直可开了花。他原本还恼萧定慷当街悔婚,这利用白梦瑶害他的计划就没法实施了,但转念一想,公然违抗圣旨,折损的可是父皇的面子,可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今日此事也本与他无甚干系,但若能趁机在火上浇点油,不怕他萧定慷脱层皮。
他见圣煕帝久不出声,以为父皇又心软了,扭头给南阳伯使了个眼色,随即轻咳一声,打算先声夺人,“三弟,你可知罪?”
圣煕帝此时也掀起了眼皮,幽冷精锐的眸子射过来。他心里是极为恼怒的,他其实是对这个儿子报了很大期望的。如今,太子昏庸软弱,尤其是近几年办的这些糊涂事,让他实在不放心把祖宗基业交到太子身上。
给萧定慷指了南阳伯府的女儿,就是为了能让他在朝堂上得其助力,如今不仅得罪了南阳伯,更是公然打了他的脸,若不是看在她娘吃了这么多苦,在外流浪些么多年,他对他们女子略有亏欠的份上,这逆子今日就别想站在这里了。
萧定慷朝皇帝深深一辑,诚恳道:“儿子知道父皇一片拳拳爱护之意,能得父皇亲自指婚,是儿子莫大荣幸。虽未见过南阳伯之女,却也是抱着与新妇琴瑟和鸣,恩爱相守的目的去迎亲的。”
“但……”
他顿了顿,朝太子和南阳伯的方向撇去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太子被他这眼神,惊了一下,心中忽的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圣煕帝却是蹙起眉来:“但是什么?做何吞吞吐吐?都敢这么做了,还不敢说?”
果见萧定慷敛了眸子继续道:“那日迎亲途中,臣忽然收到太子身边的随侍传信,说那白梦瑶是太子心尖上的人,二人早已私定终身,相互期许了。”
还不等圣煕帝说什么,太子却是先一步跳出来,“你混说什么?我何时让随侍传信了?”
萧定慷没有理他的茬,继续语出惊人:“儿子不敢夺太子大哥心尖所爱,更不愿娶个贞洁已失的女子,望父皇谅解。”
这下不用太子跳脚,南阳伯已经先一步跪在地上,大呼“冤枉。”
他跪在地上,朝着萧定慷的方向,声嘶力竭道:“三皇子这是要把错推到小女头上啊,是给小女,给南阳伯府泼脏水啊”
“事关女儿家的清白名节啊,就算再如何狠心,也不能如此污蔑小女。”
他把头磕的当当响,求皇帝明察秋毫,给他做主。
太子也大声嚷嚷道:“我与南阳伯的女儿清清白白,更无私定终身之说,三弟,你怎可如此恶毒,可知这么做会要了她的命啊……”
大殿上磕头声,哭泣声,争辩声不绝于耳。
圣煕帝猛的拍了下桌子。
他将眼睛瞪成了铜铃,显然也已是被萧定慷的这番话惊到了:“混账。”
萧定慷抬手道:“父皇莫急,儿子敢这么说自然是有证人的。”
他随即命人将太子身边的侍从带了上来。
那侍从身着内侍服,垂着脑袋,个子小小的,从他身后远远望去,只能瞧见单薄的背影和一节细白的脖颈。
却见那侍从低着眉目给圣煕帝请了安后,又慢慢朝太子的方向抬起来脸,“茂安,给主子爷平安。”
太子自那侍从进来的一刻,心就被提了起来,带看清他的面容,却是瞬间沉入了谷底。
圣煕帝扫了他们两眼,开口道:“太子,这可是你的随侍?”
太子惊魂不定,这却是他的随侍,原是他心腹,奈何前不久触了他逆鳞,且知道他太多秘密,已经命人将其赐死,今日怎又活生生现在这里?
圣煕帝问了半天,也不见太子答话,添了几分怒,“朕问你话呢?是,或不是?”
太子抿了抿唇,半天才低低应了个“是”
萧定慷道:“那天儿臣也认出此人乃是太子身边亲近的侍从,所以才对他的话十分相信,以至于没有酿成大错。”
他朝那随侍道:“今日圣上在此,务必要将你知道的原原本本道来,否则可知欺君之罪?”
那随侍的眉眼细长,眼尾微微上挑,上他整个人更添几分阴郁之色,“陛下,奴才名茂安,八岁的时候就被皇后娘娘指给了太子殿下,一直侍奉在在太子殿下身边。太子与白姑娘早就相识,他们经常约在凝萃茶社相见,太子殿下每每将我们遣出去,守着门,只留他们两人在屋子中,一待就是半晌。”
他顿了顿继续道:“太子自圣上赐婚后就一直茶饭不思,几次想阻止这门婚事,却又碍于圣上旨意,忍了下来。”
圣煕帝声喝一声,黑黝黝的眸子看向他:“既是碍于朕的旨意,为何大婚当天却又反悔了呢?”
那侍从却也不惊,继续娓娓道来:“许是大婚当日,太子殿下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所爱女子被他人所娶,顾此吩咐奴才传话给三皇子殿下……”
还不等他说完,太子已经猛的朝他踹了过去,将他踹到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住手!”
圣煕帝猛的拍案而起:“太子,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太子哆嗦着跪下,哭喊道:“儿臣冤枉!”
他声泪俱下:“儿臣与白姑娘清清白白,这奴才……”
他咬了下牙:“这奴才前不久得罪了儿臣,定是他怀恨在心,以此污蔑儿臣……”
萧定慷不等他说完,继续道:“父皇容禀,儿臣待知晓事后,特意吩咐下人去查,还查到了太子与白姑娘的书信往来。”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叠书信出来,逞给圣上。
圣煕帝忍着怒,手指翻了翻书信,视线随意一扫,却见一封信上写着“卿卿梦瑶,乃吾心之所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卿的容颜,思念卿的娇躯,思念卿娇喘的声音……”
信的下方竟还有太子的私印
如此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目,这竟然还出自一国太子之手。
圣煕帝闭了闭眼,强忍了涌上来的怒气。
南阳伯却是不信,他自认女儿乖巧懂事,怎么可能做出来此等事,他辩道:“圣上不可偏听偏信,这……”
还不等他说完,圣煕帝却是将手中一叠书信扔下来,信纸飘飘洒洒落下来,其中一张整好落在了南阳伯眼前,只见上面写道“太子殿下昨日可曾尽兴?梦瑶服侍的可还周到?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见……”
南阳伯是认识他女儿的字的,猛的瞧见这些话,差点背过气去。他浑身哆嗦着,死死盯着信上,讷讷不敢再言。
萧定慷却是再添了一把火,他淡淡道:“若是南阳伯仍不相信此事,可由宫中派出有经验的嬷嬷前去替白姑娘验一验身,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太子闻听此言,已然面如死灰,彻底闭了嘴。
圣煕帝也是脸色青胀,他今日本想清算萧定慷,没想到来了个大反转,竟然太子才是始作俑者?
他心里对太子的失望又添一层,沉声闻:“太子,你还何话可说?”
见太子哆嗦着不吭声,已然失望至极:“太子不尊礼法,不顾礼制,德行有亏,惘读圣贤书,罚你禁足三月,好好反思。另外,今年的祭天大典也不用参加了,让慷儿替你吧。”
太子猛的抬起头,目露惊诧,他膝行上前,拽住皇帝的袖角,“父皇?”
要知道,祭天大典是向上天祈福,历来可是只有皇帝和储君才能参加的,如今让萧定慷顶替了他,又是以何等身份参加?是否暗示着他的太子身份不保?
圣煕帝怒哼一声,甩袖道:“做下此等错事,再登祭天大典,朕怕你会亵渎了神灵,待你诵礼梵香,静思己过后,再来商讨此时吧。”
随即,他将目光又撇向南阳伯:“白安任,你教女无方,欺君罔上,可知罪?”
南阳伯嘴唇嗫嚅片刻,他看看皇帝,又瞧瞧太子,终是没有发出声来,深深鞠腰,磕跪下去,痛呼道:“臣,有罪。”
皇帝又看向萧定慷,“还有你,即便事出有因,也不该当街悔婚,让天下人看了朕,看了皇家的笑话,罚你……”
“陛下!”
还不等他说完,外面守门的大太监德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圣煕帝蹙起眉,抬眸看向来人。
伺候在皇帝身边的福公公怒斥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你侍奉圣上十数年,竟然殿前失仪?难道忘了规矩二字怎么写么?”
德远公公却是两股战战,嘴里直呼陛下。
圣煕帝的眸中也已含怒色,阵阵威压从身上出来,“到底何时?如此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