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世华紧了紧嘴唇,略有歉意地说道:“老楚,这算是我的私心了,咱们都是男人,想必你也会明白的。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临梓城,但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现在也不知道她哥哥是生还是死,是我欠她的。能让她活下去,就算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康世华边说着便笑着,仿佛是在说一件与生死无关的闲事。但他清楚自己内心里的痛楚,真的很痛。
雅若并没有随康世华到城隍庙,而是去了唐婉珒的“别坊”。
十几日里,雅若的身上总是旧痛未愈,又添新伤。每每看到雅若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头,康世华就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这不应是一个花季少女该承受的。雅若身上的每道伤痕,都仿佛是在康世华的心上割了一刀,令他心痛不已。
因此,康世华不让雅若跟着自己,催促她去寻唐婉珒更换敷药。而雅若本想陪着康世华一同前往,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个艰难的却不得不做的决定。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留在爱人的身边陪着他。但在康世华虎下脸时,也便妥协了。
“别坊”的木匾上已经覆了一层灰尘,院门两侧刻于木上的对联也都早已歪斜,想来是屋子的主人因事忙碌而无暇顾及,便是那木门之上的破洞也就那样地存在着。
与“别坊”正面隔街的一堵院墙已经坍塌,一块巨石的大半部份从碎砖乱瓦中露出。这里于北城有些近,北狄军攻城时常常会大的石块落入城中,而这些流石便会砸落在百姓的屋舍中,造成了诸多的伤亡。
此刻,院落正房里烛光摇曳,烛影下两名少女模样的人正在忙碌着。一名高些的少女正站在圆桌前平抬双手,身体前倾仔细地查看着什么。另一名则坐在桌边的鼓凳子上,手里不停地搅拌着。
这时,侧房的门被推开,叫云裳的小丫鬟走了出来。手中端了一盆清水,看那水盆里的热气应该是刚烧好的。许是烧水时粘了焦灰,白皙的小脸蛋儿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虽是这样,也没有掩去她那灵透的神采。
小丫鬟进屋后,将水盆放在了桌边的木架上,抬臂撩了一下滑落的秀发,转脸望向唐婉珒轻声说道:“小姐,水烧好了,可以给雅若姐姐擦拭一下子。”
唐婉珒边忙着手中的事情,随口说道:“再等一下,将这块伤敷了新药再擦吧。云雯,把药拿给我。”
唐婉珒转过身,吩咐正在搅拌药膏的小丫鬟。谁知一转头发现了云裳的小花脸,不由地“扑哧”地一下笑出声来。
见到唐婉珒笑起来,雅若也望了过去,不由地笑道:“哎呀,我的小云裳,你看你的脸像个小花猫似的,快去洗一洗呀。哈哈哈”
雅若坐在鼓凳上催促着,大笑地将头伏在了桌面上。桌对面的云雯也同样笑的捂住了肚子。云裳莫名其妙地望着大笑的三人,继而跑到铜镜前看了看,随即跺了一下脚,“哎呀”一声扭身颜面地跑出了屋。
治疗身上的伤口需要解开衣衫,雅若还为裸露的身体而感到难为情。见到云裳这般模样,不由地让她忘记了羞涩,笑的更大声了。
雅若觉得唐婉珒主仆三人,有着如同家人一般的亲密感,就像一个大家族中的姐妹,一起嬉闹,一起欢笑,一起聊着闺房中的心事。她喜欢这种感觉,也渴望这种感觉。因此她经常来找唐婉珒,不光只是为了治伤,也是想要融入她们当中,成为她们的姐妹。便是这一刻的笑,让雅若觉得她们就是自己的姐妹,自己的家人了。
唐婉珒用手背遮着嘴笑道:“这个傻丫头,总是毛手毛脚的,真是个孩子。”一边笑着,唐婉珒一边弯身为雅若敷药,一块晶莹的玉佩自她的领口处露出。
那是一块通体梨花白的玉佩,其玉质细腻白若截脂,精巧的麒麟造型灵气十足又不缺威霸之风。超凡的雕工让玉佩整体感觉线条流畅灵透飘逸,一刀一琢皆精致细到,一眼望去便知应是上品。
雅若抬手托起玉佩小心地翻看了一下,又将其塞进了唐婉珒的领口内。唐婉珒见此便想要摘下与她观瞧,却被雅若挡了下来。她知道一般紧藏于身的物件,都应该是主人的心爱之物,这块玉佩也应是婉珒姐姐的家传的宝贝吧。
唐婉珒笑了笑说道:“这是一位故人送的,那还是儿时的事情了,想来是个念想,也就一直戴在身上了。”
帮雅若合上衣衫,唐婉珒又帮其整理了一下,便俯身抱了抱这位同龄的妹妹说道:“妹妹你也要小心些,不要总是有这样的伤,看得让人心疼。”
唐婉珒也很喜欢这个爽朗的妹妹。在临梓城里她没有任何亲人,平时与人接触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了差错给自己带来麻烦。可是在这个女孩面前,她有些放松了戒备。唐婉珒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身世相同的原因吧。
就在这时,跑出去的云裳带着一名赤甲军士走进屋内,军士进屋后执礼说道:“雅将军,静王有令,命将军速到营帐,王爷有要事相商。”见到屋内皆是女子,赤甲军士即刻又低头垂眼退到了门外。
听闻军士的话,雅若有些不舍地道:“姐姐,可能是有重要的军情,妹妹我就先走啦。谢谢姐姐啦!”
雅若真的有些不舍,这种小儿女的氛围她是很喜欢的。但军情紧要,这是大事,绝不能耽搁一分的。
望着雅若,唐婉珒笑着挽起了她的手臂说道:“等打完了仗,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赶紧去吧,把这药膏带着。”说着话,唐婉珒将桌旁一个架子上的小瓷瓶递给了雅若,将她送出了门。
望着远去的雅若,唐婉珒有些感伤。当下的情形,所谓的军情就是北狄又要攻城了,又要有多少将士会伤亡呢?临梓城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呢?这个妹妹以后还能见到吗?我们还能笑几次呢?诸多的自问,让唐婉珒不由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静王的营帐里灯火通明,康世华一个人坐在靠椅上发了会儿呆,站起身来走了几圈,又坐回了靠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去劝雅若,能让其听从自己的意见。雅若的性格康世华是清楚的,绝非简单的言辞就可以将她说动,也不是故作强硬的军令便能使其屈服。
因为,只要自己说出来,雅若便会明了其中的深意。这一深意对于女孩来说,恐怕至死也不会去做的。换来想想,自己也应该会如此。康世华觉得有些难办,但难办也得办。这是他曾经的承诺,铃身是要保护铃芯的,即便是会让她伤心也得去做。
帐帘掀起,雅若带着笑探进头来。营帐内并无他人,只有康世华背对着帐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怔。雅若笑瘪着嘴,轻手轻脚地来到康世华的身后,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随即矮下身子,躲在了康世华的身后。
康世华并没有发觉雅若进来,感觉有人拍了自己时才回过神来。转过身,便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雅若。
眼前的雅若,俏美的面容上泛着红霞,如樱的薄唇正弯成一个让人心醉的角度。一双明眸忽闪地望着自己,狡黠而灵动的眼神仿佛是个顽皮地孩童。
康世华宠爱地用手捧起了雅若的脸,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因为这份俏皮让他着迷。因为不舍,便是想要多看一眼,然后牢牢地铭刻于心。
雅若略带俏皮地问道:“小世华,不是说有军情商议吗?怎么就一个人呀?”
她从康世华的眼神中发觉了一点异样,但并没有多想,也没有起身,就那样地任由康世华捧着自己的脸。
听到雅若的问话,康世华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凝望着,然后吐了一口气,仿佛是完成了最后的铭刻,口中说道:“雅若,当下城防紧急,急需援军。你率三千炽翎营即刻动身,由西门突围到荆山求援。”
康世华站起身,没有再看那张俏脸一眼,口中军令也说的极为坚决。
雅若迟疑地问道:“荆山?并州军?他们会来救援吗?世华,要是肯救援,他们的兵马早就应该到了。另外,便是要去也可让其他人去呀,为什么让我带炽翎营去呀?炽翎营可是咱们最后的精锐了。”
少女十分疑惑康世华的决定,也是这一决定,让她的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康世华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严肃中透着陌生与冷寒道:“这是军令,身为将士只有执行无需多问,从军多年你难道连这个都忘记了吗?现在西门尚有时机,你即刻执行,去吧。”
起初,雅若是有些疑惑,但聪明的她很快就想到了缘由,急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世华,你难道真觉得我会怕死,会在这个时候离你而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不需要这样做,也不必这样做。我不会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我们终是要在一起的。无论是一起生还是一起死,都要在一起的。”
雅若明白康世华是在为她着想,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做出了不该出的军令,这样的情谊让少女很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