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颜塔里台的心再次有些慌乱了,当他看到有骑兵自军阵的后方杀来时,他便知道那应该是丹朱岭方向的云州军。可是自己派去的援兵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塔里台的心中是清楚的,丹朱岭大营的兵马没有了,派去救援的赞然部兵马也没有了。这一状况让身经百战的左贤王如同雷击一般。云州军到底是一支怎样的卫朝军队?到底有多强的战力?而这个问题却让自认为深谋远猷,文经武略的乞颜塔里台迷茫不已。
乞颜塔里台此刻的慌乱,却无法如起初那样迅速平静下来。因为不仅前后都有云州军的攻击,就是自己军阵的西边,也有大队的卫朝步兵冲杀过来。
当徐清砚带出并州军时,并州军参将郑国渠没有跟随骑兵急行。而是率领少量的轻骑,兼顾着随后的步兵一同前往临梓城。当步兵尽数抵达临梓城时,先至的骑兵已经与北狄左路军混战在了一起。
见到大战已经开始,郑国渠即令步兵以百人一队,组成小方阵向北狄中军大帐处杀去。
并州步兵以短刀为兵器,极适合近身作战。因此当步兵冲入混战的队伍中时,四百多个小方阵迅速地将聚集的北狄大军,分割在近百个区域内,而在这些区域中,并州步兵与骑兵协同作战,逐一地剿灭其间的北狄兵。
随着大军被分割成块,乞颜塔里台的慌乱到了极致。他拨转马头,急命虎骑军为前锋,轻骑两翼策应,步兵与自己居中向樊骊山冲去。
乞颜塔里台之所以向樊骊山方向突围,是因为他知道龙脊山处的归途已经被封闭了。他只有越过樊骊浅滩,向驻守在云泽东南的图其尔部靠近。待等右贤王的铁骑返回,合兵一处以图再战。
黎明,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寒风吹散了浓云,露出了青蓝色的天空,曙光将天际那存留的几朵云,渲染成了彩色,缓缓地飘动着。如黛的远山,在雨后的晨雾中露出了层层叠叠的身影,与天边的淡蓝融汇在了一起,如同一幅初绘的浅墨山水画。
当乞颜塔里台终于冲过重重围堵,抵达十几里外的樊骊浅滩时,他身边跟随的士卒仅仅剩下了三万余人,而临梓城外剩下的三万北狄军,与近十万的卫朝大军仍旧鏖战在一处。
徐清砚并没有留在城外的混战中,识破了北狄左路军的意图后,他即刻率领随后领兵赶来的薛阳,与云骧将军郑习凛一起,尾随着乞颜塔里台杀了过去。
老将军郑习凛从混战开始,便领着一队兵马守在临梓城下,他知道城中的将士再也经受不住敌军的冲击。因此,郑习凛到达临梓城后便没有参战,而是担起了守卫北城墙的任务,防止混战中有北狄兵马突袭。
当城前的大局已见分晓时,郑习凛安排妥当后,便与徐清砚一起向东逃的乞颜塔里台围追了上去。
云泽浅滩处,骑在马上的乞颜塔里台再次确认了自己先前的那个思虑。这就是个局,一个以临梓为诱饵覆灭北狄的局。
时到今日,他才发觉自己在临梓耽搁了太多的战机。若是当初直接领兵南下,令右路军阻挡追兵,左路军此时应早就攻破洛邑,生擒卫朝皇帝康睿了。
步步为营,未雨绸缪,这些汉人的兵法,使得自己忘记了来自游牧民族的北狄人所最擅长的战术。远程奔袭,快打快攻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自己在没有攻其要害的状况下,竟然与这些卫朝人打起了攻城战,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呀。极度的懊恼让乞颜塔里台将手中的长刀,在空中虚砍了几下,嘴里大骂了几声,纵马向东南处奔去。
与北境临梓的惊心动魄相同,卫朝都城洛邑也一直处于临战的紧张状态下。
自从上次的朝议后,朝堂上再也没有了南迁的奏折,所有的朝臣都知晓了皇帝抗敌的决心,也知道了这位戎马半生的帝王真的会杀人,杀动摇国体,惑乱人心之人。
当托木儿的半数虎骑军渡过天水后,前方的斥候即刻将消息传回了皇城。大内御书房中,康睿将手中的军报放置在了御案上,微闭双目沉思了起来。
近期不断有北境的军报汇集上来,上谷与平阳的战况,康睿已经从军报上有所了解。两处的大捷,使得这位中年帝王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稍稍的安稳了些。可是,由于临梓被全面围困,关于这座城池以及周边守军的的状况,朝廷几乎得不到任何的信息,这又让康睿忧心起来。
徐清砚完成了平阳的战事就会赶往临梓,对于这点康睿是清楚的。但会不会被拦截,会不会救援不及,会不会出现其他变故,这都不是远在皇宫内的自己所能知晓的。这也是康睿将战事指挥全权交与徐清砚的原因,前方沙场上战况瞬息万变,不是后方能及时作出判断的。但乞颜托木儿的虎骑军渡过天水,说明了临梓方面的战况不利,云州军没能将北狄军封堵在天水的北岸。
然而,康睿觉得虽然渡河的是北狄重骑军,但兵力不多,说明这或许仅仅是一支突进的兵马。对于这一数量的北狄重骑军,有着丰富战阵经验的靖德帝,不认为他们的攻击会让洛邑城破。因此他要战,要替北境云州军拖住这部分北狄兵力,使他们迅能够速地解决掉临梓城的困境。
当北狄虎骑军开始渡河时,靖德帝康睿的青甲朔刀便立在了御书房内。那是当年云州军打制战甲兵刃时,徐清砚特意为他定制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康睿的战甲上纹有五爪金龙。康睿很喜欢这套战甲,并觉得这把朔刀也很是称手。虽然贵为帝王,但康睿也是一个武技在身的人,因此对于这些精致的军备也是喜爱非常。
康睿收了思绪,睁开了双眸,站起身来走到了挂有战甲的衣架旁,寒光凛凛的朔刀就立在一侧。战甲一尘不染,最外层的熟牛皮经过数道工艺的处理后,泛出了玄青色的金属光泽,八条印刻的金龙脚踏祥云,缠绕在整身战甲上,一颗霸气威严龙首嵌刻在青甲的护心处。
康睿将手放在了战甲上摩挲着,望着眼前的战甲,不由地让他忆起了曾经驰骋疆场的岁月,也念起了那些跟随自己一同拼杀的将士,此时自己要再披战甲了,可你们在哪里呢?
一个轻柔带着微颤的声音在康睿的身后说道:“陛下,要披甲了吗?”
康睿转过身子,微笑地望着身后的柳皇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柳皇后急走两步,双手抱住了康睿的身体,将头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前。康睿也轻柔地搂住了柳皇后,一只手拭去了柳皇后上的泪水。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康睿知道皇后的心事,她是在担心卫朝,担心即将出征的自己,担心远在临梓的儿子康世华。
可是,这些担心是必须要面对的,也是自己这个皇帝所要担负起来的责任。恐惧是击溃人性的一把利刃,人人都会在极度的恐惧下失去人性中最后的一点尊严。便如朝堂之上的那些想要南迁的朝臣,并非是他们不忠于朝廷,而是他们太害怕了,幽都的惨况使他们对北狄人的惊恐到了极点。
因此,他们不想让那样的悲惨之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也便选择了逃避与忘却。他们不仅忘掉了尊严,忘掉了卫朝百姓,便是连一丝一毫的胆气都忘的干干净净。
可自己是卫朝的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如果连自己都胆怯地不敢面对强敌,那御下的臣民又怎会有奋勇抗敌,收复失土的决心呢。
柳皇后噙着泪水带着笑容扬起了头,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柔声说道:“陛下,让妾身来服侍您披甲吧。过去在王府时,妾身为您披过甲,递过刀,您每次都会凯旋而归。今日妾身仍为您披甲递刀,祝陛下,祝我卫朝全胜。”
虽然她的心中一直都在惶恐不安,但从不愿在康睿的面前表露出来。除了不由自已的泪水,她总是愿意将笑容挂在脸上,即便是那么地勉强,但她也要笑出来。
柳皇后知道康睿的心中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心中的忧虑也比任何人都要重。因此,除了素日里精心地服侍,她觉得自己的笑容,也会是对爱人最好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