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府的东苑,吏部尚书徐清臣的书房内寂静无声,徐清砚与兄长徐清臣望着坐在那里默默流泪的唐婉珒,没有说一句话,怜惜与无奈的神色尽显在二人的脸上。
过了许久,徐清砚轻抚着唐婉珒的肩头,轻声地说道:“苏苏,我兄长说的都是实情。这些事情本不应该说与外人的,可你不是外人,你有权利知道这些。虽说我的父亲没有杀害你的父兄,但我们徐家依旧是亏欠都威将军的,亏欠你们曾家。”
听到徐清砚的话,唐婉珒抬起头笑了笑,可是她那满是泪水的笑容中皆是凄惨之色,让人心疼不已。
“唉。”徐清臣长叹了一声,望着唐婉珒说道:“苏苏,你们曾家这份冤屈,我父亲是知晓的,想必皇上也是知晓的。这次陛下将你嫁入徐府,应算是对过往的一种补偿。圣意让你以妾室之名入门,想来是对先皇旨意的一个交代,用了大婚之礼也是对曾家的一个交代。”
徐清臣说到这里,望了一眼站在唐婉珒身边的徐清砚,继续说道:“虽然圣旨是那样说,但在徐家,你苏苏就是子墨的正妻,这事儿毋庸置疑。”
听到大哥的话,徐清砚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但他并没有任何反驳,低头对着唐婉珒柔声说道:“苏苏,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但无论你愿意与否,这里都是你的家。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唐婉珒没有说话,只是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少女此刻的心绪很乱,曾经导致家破人亡的的罪状竟然是天大的冤枉,而这一冤屈却又无处可申诉。战死的父兄是英雄,无人生还的曾氏儿郎也应是勇士,可他们依旧背负着莫须有的骂名,这让知道真相的唐婉珒悲愤之余,更是心生凄凉。
另外,虽然自己错怪了徐家这么多年,但若说没有怨意,便是唐婉珒自己都不相信。可这怨意到底要怨什么呢?怨徐家没有挺身而出为父亲正名?还是怨徐家没有一同承担丢失城池的责任?少女想不出该怨什么。
因为,她知道在那时那刻,的确没有人能承下如此大的责任,徐家不敢,那时的怀王当今的皇帝更是不愿。唯有曾家,唯有自己的家承下了这份家散人亡,流离失所的凄惨判罚。
或许,真的不应去怨恨徐家,在徐清臣的讲述中,唐婉珒知道了徐家父子轻骑救援的事情。
经历过临梓战乱的少女知道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殊死拼杀。在那时如此众多的敌军下,徐家父子能舍命救援,就是这份情意也不应得到自己的怨恨。
想到这些,唐婉珒望向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徐清砚。
曾经的大眼哥哥样貌早已荡然无存,可那双满是疼爱之情的双眸却是依旧,就是这煦暖温情的眼神让少女放下了戒备,敞开了心扉。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一个突然搅乱了大眼哥哥生活的人。大眼哥哥要娶的人不是自己,是自己阻碍了大眼哥哥心仪之人嫁入侯府。
当下,那名女子定因自己的介入而伤心不已,而自己又怎能凭借着凄惨的身世,夺了那名女子的正妻之位呢。
想到此处,唐婉珒站起身来,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冲着徐清臣深深一礼道:“今日,承蒙大哥哥告知,让苏苏知晓了实情,也证实了父兄与家中子弟依旧是苏苏心中的英雄,苏苏在这里多谢大哥哥了。”
随后,她又转身向着徐清砚深施一礼道:“侯爷,是苏苏乱了您的生活,苏苏这里向您赔罪了。苏苏不是无情之人,可苏苏也没有夺爱之心,苏苏知道您要娶的并非是我,苏苏能找到大眼哥哥也便心满意足了,苏苏不会留在侯府,明日便会搬出府去。”
唐婉珒的话没有一丝停顿,但却说得很缓慢,慢到每一句话都有一串泪珠流下,慢到每一个字都如重锤击打在徐清砚的心上。
徐清臣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拧眉望着自己的三弟。
笑依旧留在徐清砚的脸上,温情的目光也依旧荡漾在他那深眸重,可是那目光中有了些苦涩。
突然,徐清砚敛了笑容,收了温情,一脸坚毅地望着唐婉珒说道:“你哪里都不许去,你嫁到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就是我徐清砚的妻子,哪里都不许去。”
“可是。”
唐婉珒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徐清砚的。
幼时的她便喜欢大眼哥哥,青山寨后的她亦是心仪方公子,嫁给大眼哥哥,嫁给方公子,她是开心的。但正如她口中的可是,可是徐清砚要娶的人并不是她。
徐清砚的脸上再次恢复了温煦,口中轻柔地说道:“没有可是,苏苏你也不需要去想可是,你只要想着你是大眼哥哥的妻子,是我徐清砚的妻子就行了,好吗?”
说完话,徐清砚一把拉住了唐婉珒的手,牵着便向屋外走去。
徐清臣见状,紧声地问道:“三弟,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徐清砚并没有回头,只是牵着唐婉珒的手,大声地回答道:“回家。”
望着有些羞涩地跟在徐清砚身侧的唐婉珒,徐清臣舒心地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又想到了慧山别苑中下过聘礼的秋丝语,不禁替三弟顿生愁容,口中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夏夜,明月当空,一阵清风徐过,吹动了慧山书院处的翠竹沙沙作响。原本停憩在竹林中的山雀,不知被什么声音惊吓到,三五只的扑扇着翅膀穿枝而行。低矮的草丛中,不时地传来夜鸣虫的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书院东侧的一间木屋中烛光闪耀,一名女子正在灯影下忙碌着。或是天热,或是劳作的原因,女子不时地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水。
秋丝语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发酸,她停了下来,将手中的刻刀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她的身前是一张业已完工的瑶琴,上了大漆的桐木显出温润的黑色。
此刻,瑶琴的琴面朝下放置在一张厚绒布上,琴底的龙池处有两行尚未刻完的琴铭,“音生乎桐,晓寺霜钟。音生乎弦,碧涧……”,在其正上方则是篆刻了“松风寒”三个大字。
少女轻转了一下手腕,又用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后颈,随后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这些日子,秋丝语都住在了学院中,一则是为了赶些工期,近来定琴的人不少,除了粗工让旁人做外,一些细活她还是要亲自动手的。
二则她也是不愿意住在桃林的家中,因为那里会经常听到徐清砚成亲之事。
虽说自己口中一直说并不在意这些,可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本应大婚的是自己,坐入花轿的也应是自己,此刻身居侯爵府的更应是自己,可一夜之间就换成了别人,这种事任谁都是无法释怀的。
秋丝语使劲地紧了一下嘴唇,瞪了瞪明秀的双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将心底的那丝不快吐了出去。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随人愿的是好事,不随人愿的也并非就不好,既然子墨答应过自己,那便要信他,自己不应再埋怨与他。
如此想着,秋丝语再次拿起了桌上的刻刀,专心致志地刻起了流泉两个字。
夏夜清凉,月色似水。
秋丝语没有入眠,徐清砚也同样没有安睡。
此刻,他正站在靖德帝康睿的身侧,一张标注清晰的西境地图正放在康睿身前的书案上。
“子墨,你觉得那支军队会是何人的,北梁的残部吗?”康睿问着话,眼睛却没有离开地图。
徐清砚轻声回道:“陛下,这个微臣不敢肯定,只是猜测。从近几日广云昌汇总过来的情报来看,这支军队应是有野心的。陛下,您看。”
说着,徐清砚指着地图的一处继续道:“陇血滩以北的苏木达奇城原本是滳月部的,现在那支军队已经入城了三千左右的重骑,这是十日前的事情。”
听到这话,康睿转头望着徐清砚,皱眉道:“如此一来,从整个地域来看,他们的兵力部署已经连成一线,能够和溍集的守军相持了。”
徐清砚肯定地点了点头,轻声地说道:“陛下,就目前来看,还不能判断他们会有犯境之意,但微臣觉得应该先作提防,或者提前吃掉他们,以绝后患。”
康睿思忖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徐清砚指着地图一处说道:“陛下,微臣觉得应该在做好城防后,兵至寒归山,出风谷抵达巴里托。那里是一大片绿洲,可以驻军。占了那里也就能断了他们的前后衔接,首尾无法呼应。”
康睿顺着徐清砚的手指,望向地图中的那处,点头说道:“你是说部分驻军前移,占了巴里托后,围杀苏木达奇城中的重骑军。”
徐清砚点头称是,继而又说道:“陛下,若是如此的话,微臣觉得行动一定要快,要隐密一些才好。否则,惊了他们逃进大漠就不好追击了。”
康睿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虽说是重骑,但人数不多,加上滳月部的兵力也不足万人。若是真的逃起来,也是很快的,唉。”
话未说完,康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终归是这些年朝廷极弱太深,兵力也是不足。若是拿下苏木达奇城,驻军于此的话,溍集的兵力就分布的太散了。”
徐清砚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轻声说道:“陛下,依微臣看也无须驻军,只要常备防范之心便可,将一切犯境的可能都提前解决掉。”
康睿望着徐清砚,笑道:“看来你也没有赋闲余生呀,这广云昌也成了咱们卫朝的军探了,很好,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