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正午,夏日里的洛邑大街上,总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各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无论是富足还是贫穷,每日里,人们总要到这条大街上采购一些自己所需要的物什。
一辆载货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口前,秋丝语捧着一个做工考究的长方皮匣走下了马车。
“秋姑娘,你大约什么时间离开,我到侯爷府门前等你。”
驾车是洛霞山庄里的买办之人,秋丝语借着他入城之际,坐了一次便车。
秋丝语紧了紧手中的皮匣,笑着回道:“吴大哥,您忙您的吧,无须等我了,等下送完琴,我还要到大夫人那去见个礼。到时,我求大夫人找人送我一下就行了。”
姓吴的男子闻言,点头道:“那好,那我买完东西就先回了,你慢着些,我先走了。”
说完,男子手中的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地驶离了巷口。
将军巷与洛邑大街仅隔了一条窄巷,秋丝语快步地穿过窄巷,来到了抚远侯府的门前。
此刻,抚远侯府的大门紧闭着,只有旁边的侧门处留着一道缝隙,有人影不时地在缝隙处晃动。
秋丝语走上前,抬手轻扣了一下门环。不多时,一名身穿浅灰衣衫的家丁开门走了出来。
“你有何事?是与府中何人有约吗?”家丁口气平淡客气,并没有豪门大族家丁的盛气凌人之态。
在慧山别苑,乃至整个洛霞山庄中,没有人不认识秋丝语。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性子娴静,容貌甜美的姑娘是侯爷下过聘礼,要娶入门的未来侯爵夫人。
但是在抚远侯府中,除了极少几个人见过秋丝语外,大多数的家丁仆役都是不认识她的。
见家丁问话,秋丝语笑着回道:“这位大哥,我是来给侯爷送琴的,敢问这位大哥,侯爷可在府中?”说着话,秋丝语将抱在身前的长皮匣晃了晃。
琴便是那把早就做好的“松风寒”,今日送来并非是与徐清砚有何约定,完全是秋丝语多日没有见到自己的子墨了,心中除了想念外,还有了几分忐忑。
见到女子手上的皮匣,家丁笑着说道:“哦,原来是我家侯爷定的新琴呀。”
家丁正欲伸手去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收手说道:“呀,侯爷一早就入宫面圣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这也不懂弦乐之事,接过来也不知这琴是好是坏,别到时坏了侯爷的兴致。”
秋丝语听到徐清砚并不在府中,心里有些失望,正欲告辞到老徐府,却听家丁说道:“这样吧姑娘,你随我进府,我去请我家夫人来接你的琴吧,我家夫人或许会懂上一些。”
说着,家丁打开侧门,将秋丝语迎了进去。
在将要踏进门的那一刻,秋丝语突然想退身而出,转身离开。因为家丁口中的夫人二字,确实让她的心中起了忧伤,双眸中也有了湿红。
但她依旧举步走入了抚远侯府,或许是好奇心的驱使,秋丝语在伤心之余却又想看一下,嫁入侯府的唐婉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畅和堂是抚远侯府接人待物之所,若是一般人等,并不会领到此处。可是,家丁知道自家侯爷喜琴,而来人又是送琴的,想必应是侯爷的相熟之人,既是熟人就不能怠慢了。因此,也便将秋丝语带到了这里。
奉上茶水后,家丁退了出去,并叮嘱了一下门口的丫鬟,让其照应着里面的客人。
秋丝语在堂中坐了一小会儿,便听到门外的丫鬟问候道:“翠玉给夫人请安。”
听到这话,秋丝语知道应是唐婉珒到了,赶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望向门口处。
唐婉珒嫁入抚远侯府已经有些日子了,在这段时间里,她还是多多少少地听到了一些关于秋丝语的消息。这些消息自己不想听,却又忍不住地去偷偷听上一些。
虽然过去的大眼哥哥变成了抚远侯徐清砚,虽然现在的大眼哥哥对于自己来说还有些陌生,但这并不妨碍唐婉珒去爱慕他。
唐婉珒曾经羡慕过雅若与康世华之间的真情,也曾一度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获得那样的爱。可在这段日子里,她觉得自己不仅拥有了这样的爱,甚至还有些超越。这让一直都谨小慎微的少女有了满足,同时也有了要把份真情好好保护住的念头。
唐婉珒不知道秋丝语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她却知道这个人将要分享自己的这份珍爱。尘世间,无论多么无私高尚的人,在爱情中都要有着最原始的私心。
当她听说是一位姓秋的姑娘上府送琴后,唐婉珒知道应该是秋丝语,她即刻想见见这个人,见见这个在砚哥哥心中与自己同样重要的人。
秋丝语见到唐婉珒走进门,赶忙执礼道:“民女秋丝语见过徐夫人,夫人万安。”
喊出这一声徐夫人,秋丝语的心中是有了酸楚的,可事已至此,自己便没有任何理由去抱怨,更不该失了礼数。
唐婉珒走上一步,将双手轻轻地扶住了秋丝语的双臂,笑着说道:“秋姐姐不应如此多礼的,我知道姐姐长我两岁,也就教你一声姐姐了,来,先坐下说话。”
说着,唐婉珒将秋丝语让到了背椅上,她自己并没有坐到上首条案旁的主家椅,而是坐在了秋丝语的对面。
秋丝语见唐婉珒并没有摆出家母的仪态,也不似有让自己难堪的意思,有些忐忑的心放了下来。
“徐夫人,都是丝语行事唐突了,本想着能快些将琴送与子……”
秋丝语的墨字尚未出口,便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轻咳一声掩饰,随后继续道:“本想着能快些将琴送与抚远侯,不料侯爷并未在府中,倒是惊扰了夫人,是丝语失礼了。”
虽然秋丝语掩饰的及时,但唐婉珒也是听出了她的话,她宛然一笑道:“子墨今日一早便入宫了,如是知道姐姐今日要来,或许子墨会留在府中等姐姐的。”
听到唐婉珒如此说,秋丝语的面容顿时红了大半。若是以前,这样的话并不会让她觉得难堪。但此刻,话语从抚远侯府的女主人口中说出,便有了些讥讽的意味。
话一出口,唐婉珒便觉得自己不应如此说,虽然自己说的没错,也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但就现在两人之间的身份来说,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是会让对方心生异议的。但她也并未解释,只是微笑地望着面已羞红且尴尬无比的秋丝语。
秋丝语没有望向唐婉珒,而是将放在一旁茶几上的皮匣正了正。随后,她站起身来,冲着唐婉珒低身执礼道:“打扰夫人这么久,丝语深感抱歉,琴就给您先放着了,民女告退了。”
说完,她深深地低下身,作了个万福之礼,转身便要离去。
唐婉珒见秋丝语要离开,深觉是自己的话伤到了她,可自己并没有讥讽她的意思。她想要挽留一下秋丝语,可又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挽留。自己与她不熟,若说让她留下,秋丝语断是不肯的。若说让她留下等砚哥哥,岂不是让她更加难堪了。
一时间,唐婉珒愣在了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徐初霁那银铃般的笑声。随后,人未进门,喊声就传进了屋内:“苏苏姐,快救救康世颢吧,又流血啦!”
话音未落,就见徐初霁蹦跳地进了屋子,后面的五皇子康世颢手捂着左上臂的伤口,也是笑着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唐婉珒已经习惯了这对小男女的嬉闹,每每都是五皇子受伤,每次受伤后也都是跑到自己这求医治。
刚一进门,徐初霁就看到了刚欲离开的秋丝语,惊异地说道:“哎,三嫂,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早上的时候大嫂还说要到慧山别苑看你呢。”
徐初霁自打那次到秋家送聘礼后,便常常与秋丝语来往。她喜欢和秋丝语一起说话,也喜欢听秋丝语抚琴。每次听琴的时候,徐初霁都会依稀地记起母亲当年抚琴的样子。
虽然三哥还未将秋姑娘迎娶入府,但徐初霁觉得这只是迟早的事。因此,她一直认为秋丝语便是自己的三嫂,也一直这般称呼着。
本是窘迫地有些慌乱的秋丝语一见到徐初霁,心中顿时明畅起来,欢快地握住了徐初霁伸来的手,不加思索地开口说道:“初霁妹妹,我也是刚到,本想着给子墨送完琴,就到大哥大嫂那里请安的,谁知你三哥不在……”
话刚说到这里,秋丝语便即刻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尚在抚远侯府,尚在畅和堂中,尚在抚远侯夫人唐婉珒的面前。
自己适才说的话算什么?算是一种姿态吗?算是她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反击吗?自己是无意识下说出了这些以往常说的话,但为何自己觉得说出后心中舒服了许多,自己是真的无心还是有意呢?
就在秋丝语思忖接下来如何是好的时候,徐初霁拉着她的手说道:“三嫂,你就偏心,我三哥都有一把琴了,你还给他斫琴。”
话未说完,眼尖的小丫头一把抱起了茶几上的皮匣,继续道:“这琴归我啦!我也正习琴呢。走,三嫂,教我习琴去。”说着话,便拉着秋丝语的手向门外走去。
刚出门口,小姑娘又回头嬉笑地说道:“苏苏姐,这五皇子就由您处置啦!谢谢苏苏姐。”说完话,欢笑着离开了畅和堂的正院。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尤其是小姑娘的快人快语,不仅让唐婉珒僵在了原地,就连笑容未退的五皇子康世颢也是愣在了那里。
过了半晌,康世颢望着发呆的唐婉珒,轻声地说道:“嫂子,刚才那人是谁呀?为何初霁叫她三嫂?”
康世颢虽说贵为皇子,但他为人谦和不自傲,又因经常出入于徐府之中,与徐家上下甚是熟识,也就常常随徐初霁一样称呼徐家人。虽然徐初霁称呼唐婉珒为苏苏姐,但康世颢却一直以嫂称之。
唐婉珒听了康世颢的问话,回过神来,苦笑道:“初霁称呼的没错,那人确是你三哥的妻子,只是尚未迎娶罢了。”
“她就是秋丝语秋姑娘?”五皇子恍然大悟,轻声地问着。
“是呀,不说这个了,你看你,怎么见天的受伤呀?”唐婉珒说着,抬起五皇子的手臂看了一下,转头对着门外喊道:“云裳,你回房取医箱来,咱们的小皇子又受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