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朝阳照射在下堂村时,一队身着青甲的骑兵纵马而来。
队伍行至村口处,为首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将官抬起右手,示意身后的军卒停止前行。随后,那名将官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地进了村子。
端坐在村屋之中,等待各路消息的徐清砚见到普承豪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意外,虽然他知道普承豪负责拦截来自冀州方向的温氏援兵,但没想到任务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徐清砚伸手扶起跪地执礼的普承豪,口中略带疑问道:“普大个子,你那边的事儿都办完了吗?”
普承豪站起身来,笑着回道:“大将军,这哪里算作事呀!咱们本就做的隐蔽,突袭之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再说了,冀州过来的千把人哪里是咱们云州青甲军的对手,一个冲击之下,他们便四散溃逃了。”
徐清砚拍了拍普承豪的肩膀,笑道:“我就说你老普干这事最顺手了,为首的拿住了吗?带来了吗?”
普承豪有些为难地点头道:“大将军,带是带来了,就是带来的是人头,三个领军的都让弟兄们给劈了,所以就只能砍了头颅带过来了。”
徐清砚听闻,抬手轻敲了几下额头,苦笑道:“杀了呀?”
普承豪见状,知是不妥,因为杀的三人终究不是敌对之人,而且还是朝廷驻边的将官。故此,他赶忙问道:“大将军,是不是给您添事端了?”
徐清砚面容一变,口中冷哼道:“哼,杀了也就杀了,如若不然他们也是要来与咱们拼杀的,反正都要死,死在哪里都一样。”
普承豪深知自家大将军的脾性,知道大将军能如此说,其心中定是有所考量的,因此也便放下心来。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楚风烈带着郑国渠大步地走进屋中。
向徐清砚见过礼后,楚风烈冲着普承豪点了一下头,随后说道:“大将军,并州军中几个意欲叛乱之人都已解决,国渠将人都带了,听后大将军发落。”
徐清砚向郑国渠点头道:“事有仓促,有劳郑将军了。”
郑国渠见徐清砚如此说,赶忙拱手执礼道:“大将军言重了,这些本就是末将应尽职责。”
正说着话,章建标带着两名广云昌的人走进屋中,与众人分别见礼后,章建标向徐清砚禀道:“三公子,属下已与城中的弟兄们做了联络,只待兵临城下,里面的兄弟便夺下城门。另外,公子让我们拿的人已经拿到,现已带回。”
徐清砚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楚风烈道:“老楚,你和国渠带人拿下武垣城,入城后即刻解了守军的兵权,将犯案之人尽数押至上堂村。”
见楚风烈与郑国渠领命而去,徐清砚又对普承豪道:“老普,你带人留在下堂村,守住通往武垣与上堂村的道路,除了圣谕外,任何人等不得放过。”
普承豪执礼领命,转身走出屋子,向自己的属下安排事宜去了。
此时的屋中便只剩下徐清砚,韩晋与章建标三人,徐清砚在屋里踱了几步,转身道:“建标,你将关在这里的人,还有老普带来的三颗人头一并带上,随我与韩晋到上堂村去。今日,我要让所有参与了别苑屠杀的人都要死在上堂村。”
就在徐清砚在下堂村做出系列安排之刻,温村的上堂村中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调配着人手。
上堂村居于温氏村落的首位,与下堂村不同,上堂村与中堂村居住的多是温长谷一脉的温氏子弟,家户之间皆是有着无法阻断的血脉关联。
上堂村是三个村落中最大的一个,传说中的息壤土台便在上堂村,只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温氏祖祠建在了土台之上,早已见不到一丝的黄土之色。
息壤之土便是世代不息,温氏将祖祠建在那里,便是为了求得家族昌盛,香火代代相传。在此之前,温氏一族也的确如此,无论朝廷如何更迭,风云几经变幻,温氏中人始终都能在这动荡的尘世里有着不凡的地位,其家族也在权势的角逐中得以壮大。
传到温长谷这一代,虽说温氏中人无人为王拜相,但族中温杰乃是太子太傅,未来天子的老师,这份荣光已是不浅,假以时日,太子登基,那温杰则更是位高权重,无人可及。
少辈当中,温之同又是太子的心腹爱将。在其领辖并州时,武垣温氏一脉将校频出,上至州府,下到县衙,皆是温家之人把持,包括周边郡县军政也多被温氏掌控。一时之间,除了云州外,北境之中温氏一族的势力大到了极点,无人不趋附,无人不忌惮。
然而,北境一役,因为温之同的怠战致其身死,温氏在并州也逐步地被清洗出了权势的掌控之中。即便如此,但温氏并未就此落没,至少太傅温杰尚在,威势依存。
可是现如今,温氏族长温长谷知道,别苑刺杀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温氏这几经数朝的世家大族终于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此刻,温长谷坐在祖祠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其背后的供龛上立着温氏祖宗的牌位。香案上的紫金炉中,正插着三支刚刚点燃的贡香,轻烟在众多灵牌的前方袅袅升起,缓缓向上。
温长谷的面色平静肃穆,略有浑浊的双眼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视线穿过祖祠的正门,落在了长条白石铺就的前庭院中。
原本宽阔肃静的院中,此刻却是喧闹不止,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健壮男子,并不时地有马匹在院里穿行而过,温长谷能从纵马之人回眸的瞬间,看出那人心中难以掩饰的恐惧。
老人将闭上了双目,并非是他不想看到眼前这亵渎祖宗神明的嘈杂。而是他知道,不久后这里的白石便会尽染血红,那些手持兵刃的族人也会命丧于此。
这一幕他早就想到了,在谋划刺杀之时他便想到过。在刺杀落败后,他更加确信,这里,这座建在息壤之上的宗祠里,温氏一族将会就此消亡。
温长谷睁开了双眼,再次将目光望向了门外。若说就此消亡,老人还是心有不甘的,在他的心中多少还是存了些许的希望。
他期望于冀州温家子弟的兵马驰援,他期望于并州军中温氏将官的全力救护,他甚至将期望给予了朝廷,祈盼朝廷能顾及民乱,阻止徐清砚的杀戮。
可是,随着村中喊杀声四起,守村之人陆续地退守进庭院中时。望着族人鲜血淋漓的身体,以及惊恐到无法控制的眼神,温长谷清楚自己的所有冀望都落空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死亡。
庭院中并没有出现院门的争夺之战,善于攻城拔寨的云州赤甲军,将撞击敌军城门的手段用在了温氏宗祠的围墙上。绿瓦红墙本就不厚,在两杆粗木的撞击下,没有支撑片刻便轰然倒塌,将不少躲在围墙之下的温氏男子压埋在了下面。
庭院中,所有的温氏子弟都缩成了一线守在了祖祠门前,每个人都将手中的兵刃指向前方,显示出拼死一战的决心,但每把兵刃都在抖动着,那是他们无法控制的颤抖。这些人中多数都是被杀退到祖祠的,他们的颤抖源自于内心的恐惧,而这恐惧则是因为他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当徐清砚率领一千赤甲军,与楚风烈留下的五百乌甲军抵达上堂村村口时,温村青壮年以及部分甲胄齐备的守城军,近三千人蜂拥而出,将徐清砚等人半围在了村口。
人数上多出一倍的优势,让温氏儿郎有了一战的底气,便是深知云州军战力的温承集,也觉得己方至少会抵挡到冀州兵马的到来。
温承集并未躲在队伍的后面,而是一人,一马,一枪地立在阵前。晨风扫过,带动了他那泛红色的盔樱,一时间倒有着几分傲气与威势。
居于方阵正中的徐清砚望着前方,向身侧的章建标问到:“胖哥,那是何人?到有些军武之人的风骨。”
章建标细眼观瞧后,转头回道:“三公子,那人名唤温承集,是温长谷的三儿子,现领并州骠骑营参将一职。”
徐清砚点头道:“终究是世族大家,人才还是有的,之前那个温承海也算是骁勇之人。”
章建标也向前望了一眼,点了一下头。随后,他转头望着徐清砚道:“三公子,借您手中的朔刀一用。”
徐清砚将手中的朔刀递给了章建标,笑问道:“久不征战,技痒了?”
已换成紧衣打扮的章建标眯缝眼,笑着回道:“公子,您说的太对了,别看我做了这么久的掌柜,可这骨子里还是喜欢在云州的日子,既然今天赶上了,就让我动动身骨吧。”
徐清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去吧,谨慎些,不可大意。”
章建标抬刀抱拳,执礼道:“属下遵命。”说完,便朔刀倒提在右手,纵马向前。
立马于前的温承集见到打马而来的章建标,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本以为徐清砚会一马当先于自己对战,又或者是韩晋,再或者至少是一名顶盔披甲的云州军士。
可眼前之人,虽说手持朔刀,但身上并无甲胄,玄青色的紧身衣下是一副略显臃肿的身材。尤其是此人胖胖的面容上生就一对不大的眯缝眼,远观之下,总是给人一种不笑自喜的感觉。若是这人换套装扮,温承集觉得他倒应是个商贾之人。
温承集提了一下马缰,高声道:“是徐清砚胆怯,不敢应战,还是他帐下无人了,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闻听此言,章建标的脸上并未有气恼之色,反倒是满脸堆笑地说道:“在下虽无名之辈,可也是有名有姓的。但在下想来,若是将姓名说给死人听,又觉得实无必要,故此也就不说了。至于我家公子,你实在是没有资格与他一战,你的命也就配死在我这无名小卒的手中。”
章建标的一番话是笑着说的,那笑容与在云来楼中和食客打招呼的笑一般无二,让人觉得既谦卑,又热情,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可是,温承集对这笑却是显得无比地憎恶,因为他从这笑中感受到了无视,从话语中听出了莫大的讥讽,这是以往他从未体验到的,也从没有人敢如此对自己说过的。
温承集冷笑了一声,不再开言,脚下一磕马镫,将手中的镔铁长枪平抬,向章建标冲去。
章建标见对方身下的战马已动,没有丝毫犹豫,也提刀催马迎了上去。
彼此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太远,转瞬之间,两人的战马就交错在了一处,两柄闪着寒光的杀人利刃也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
一次交手,章建标与温承集两人都对彼此的战力有了些许的了解。
章建标的脸上稍显意外,因为他从自己手中朔刀的受力状况,感觉到对方应是一个有些气力的人,又从其枪头的指向与出枪的迅凌狠绝来看,此人的武技应是不凡。因此,章建标加了一分谨慎在心。
而温承集则是心下一惊,在兵刃交击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双臂有些略麻,两手的虎口处有了刺痛。更让他尤为吃惊的,自己这奋力一击下的快枪竟被眼前这人轻易地挡住拨开,并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还能反劈了一刀,若不是自己应对及时,恐怕早就被劈落马下了。
两马错身而过,马上之人都回首望了望彼此。回望之际,温承集努力地在脑中思索着,希望能搜寻出了这个不该是不知名的人。
章建标的脸上依旧笑着,只是那对眯缝的细眼中已然有了寒光,那是在云州时的寒光,也是在上谷城时的寒光。
马头拨转,章建标两腿发力紧扣马身,双手持朔刀长柄,将宽刃厚背的朔刀高举,冲着温承集杀了过去。见章建标杀来,温承集也两脚踏紧马镫,两手平握长枪做好了迎战准备。
马首交错之际,章建标手中的朔刀凌空而下,以劈山开石之势猛地向温承集砍去。温承集见状,两臂发力,双手将铁枪平举过头,想要硬生生地抗下那头顶的刀锋。
就在刀枪即将碰撞之时,也就在温承集做好承受双臂巨震之刻。陡然间,他却发现眼前使刀之人的嘴角轻启,露出了狡诈的笑容。
霎那间,他心知不妙,想要将手中的长枪回落。可是,就在温承集心念刚动之际,章建标瞬间卸了向下劈砍的刀势,朔刀首尾反转,猛地将粗重的刀柄自挑向了温承集高举的长枪。
下一秒,只听到“当”的一声,温承集平举的长枪被章建标挑离出手,高高地飞上了天空。未等温承集眼中的惊诧之色褪去,章建标将上行的刀柄下落,并向左猛地挥去,重重地砸在了温承集的铁质头盔上。
章建标本就在气力上见长,就此一下,竟然将温承集的头盔砸落,整个人也飞落马下,摔在了土石地面上。斜躺在地上的温承集脑中一片混沌,未曾闭合的眼中模糊地看见一道寒光向自己劈来。
“你也算配的上我章建标一杀了。”
这句话是温承集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在尸首分离之际,他也终于记起这个使刀之人,云州笑面魔王章建标。
就在温承集刚一落马时,温村的人便持刃上冲,想要救下他。只是他们的身形刚动,居前指挥的韩晋便将手中的朔刀高举,并即刻落下前指,同时口中大声地命道:“杀。”
一声将命出,本是防御形态的方阵立刻变换成了利于冲击的箭矢状,凛冽的刀光也随着阵列的变化挥舞了起来。
温村的子弟若是对阵寻常的军士,或许倒是能抵挡一番,加上温承集带来的骠骑营军卒以及部分的武垣守军,要说有上八九分胜算也是不无可能的。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久经沙场,几番生死相搏过的云州军,这些将士每个人都应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极高的拼杀技巧。温村这些人的一招一式,在将士们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破绽百出。因此,一个冲击之后,上堂村的防线便彻底崩溃,人员也死伤遍地,一些人边战边向祖祠方向后退,而更有多数人开始向村外逃窜而去。
徐清砚所率的箭矢军阵并未顾及那些逃窜的人,只是稳稳地向前击杀推进着,直到杀到了上堂村的祖祠前。
那些逃窜之人见并无追兵来袭,心中暗自庆幸,更是加快了脚下逃亡的步伐。就在他们自以为逃出生天之际,上堂村村路的尽头,三千乌甲军一字长蛇地围将上来,封堵住了所有逃出的路口。
确见再也无法逃离,心存侥幸的温村人彻底放弃了抵抗,愤愤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一刻不停地磕头求饶。
已收复武垣城的楚风烈见温村的子弟放弃了抵抗,因此并未下令斩杀,只是命人将他们聚齐,一并向着上堂村祖祠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