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黎的家不大但也不算过小,是个略小些的三进院宅子。入了正门后,左手边建有倒座房,应是门房或下人所居之地。
过了二门便是正院,正院不是太大,有北房五间,其中三间正房,两间耳房。左右东西厢房各有三间,正房与厢房之间则由雨廊相连接。
顺着雨廊过月亮门是后院,后院小了些,院子空地狭长,只有正北五间平房立在那里。
苏家应是为了招待贵人,早早地腾出了正院内的房间,家中老少都暂住在了后院平房中。
略微收拾了一下,康睿与柳皇后住进了正房中,又过了些时辰,有苏家的下人将刚刚做好的饭食端了进来,待刘内侍验过酒菜后,康睿便与柳皇后一同吃了起来。
夜幕降临,点点繁星缀于苍穹,皎洁的月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大地,正房门前的院子里一片银白。徐徐的秋风拂过,带来了阵阵的清凉与山野间那幽幽的花草香,弥漫在了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
康睿牵着柳皇后的手走出房门,站在雨廊下,望向了这个宁静的月夜。在这样静谧的夜色里,在这沁人心脾的香气中,久居深宫的两个人感到了少有的轻松与惬意。
左右厢房外及其雨廊中,皆有军卒站立笔直,这些军卒每个人都身披青甲,手持朔刀。另有一排军卒站于正房外,亦是手持朔刀,只是盔甲颜色为赤红色。二门处有影影绰绰地人影走动,应是流动的守夜将士。
这时,韩晋由二门口走了进来,见皇帝与皇后站在雨廊处,赶忙上前,行跪礼道:“韩晋见过主人,见过主母。”
韩晋如此称呼是提前说好的,毕竟是君行在外,万事小心,没有必要示露身份的地方,适当地隐瞒一下也是好的。再说韩晋也愿意如此称呼,称当今天子为主人,当今皇后为主母,这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恩赐。
康睿冲着韩晋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说话。韩晋赶忙起身,来到了皇帝的身前。
康睿轻声道:“其余的人都住在村外吗?”
韩晋略一躬身,低声说道:“陛下,骁骑营的人守在村外的两道路口处,君黎山大营的人护在村中,末将挑选的南营将士围在宅子外,这院中末将也留了人,都是善战的老兵,今夜末将会与他们一同值守至天明。”
康睿与柳皇后对视了一眼,笑道:“也不用这般紧张吧,不过一个山村罢了,就睡一晚明日启程,没什么事儿的。”
韩晋再躬身回道:“陛下,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不敢有半分疏忽。我家侯爷说了,要是有星点闪失,定会砍了末将的脑袋。”
柳皇后闻言,轻声地笑了笑,口中说道:“子墨这孩子就是谨慎,连带出的将士都是这般小心。”
康睿点了点头,对着柳皇后笑道:“这便是云州军,他们这样,你看看静王妃那几个女兵,不也是如此吗?”
柳皇后听着康睿的话转头望向了左右耳房,果然见雅若带着十名女兵,各个赤甲在身,朔刀横握地站在雨廊下。
柳皇后并没有召唤雅若,一是皇帝在不太方便说话,再则她也了解雅若的性子,知道她这一夜估计也是不会睡了。
柳皇后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皇帝,也知道这是为臣子所应该做的,可她总是觉得这份小心稍微过了些,过的让她有些心绪不宁。
康睿望了一眼身边的柳皇后,轻声地对她说道:“夜凉了,你先进去休息吧,朕与韩晋有些话要说。”
柳皇后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少时又返了回来,将一件长衣披在了康睿的身上。
待柳皇后再次进屋后,康睿收起了笑容,低声问道:“韩晋,外边有什么动静吗?你觉得他们会在这里动手吗?”
韩晋皱眉回道:“陛下,末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前军的回报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云骧将军传来的消息说是在途中,末将觉得只能是在到东襄的途中,就是不知道究竟在何处?究竟是哪些人?”
康睿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你为何认为会在到东襄的途中?”
韩晋略一思忖,回道:“陛下,末将觉得若是过了叠云岭,东襄一万兵马不消半日便可抵达,就算对方有三五千人,末将所带的南营将士与君黎山大营的人也能抵挡到援兵来临。假使过了东襄城,那些贼人便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了。不说东襄城兵马的护送,就是早已过了天水的临梓五千乌甲军便会让他们难有活命。”
康睿皱了皱眉头,思虑了片刻,低声问道:“韩晋,你不相信骁骑营的人?”
韩晋望着康睿,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康睿微眯着双眼望向了远处,冷冽的寒光从双眼中迸射出来。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再次问向韩晋道:“若是村外的骁骑营发难,你想怎么做?”
韩晋回道:“末将让他们守在村外,便是防止这种情况出现。一旦他们作乱,武威军的人会将他们挡在村外,末将会带属下将他们尽数剿杀。”话语未完,韩晋望了一样康睿,继续道:“陛下,末将现在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毕竟骁骑营是属平王辖制,末将有如此想法已属犯上。”
康睿听着韩晋口中的话,转头再次望向村外的方向,口中喃喃道:“朕也不相信呀,他是朕的儿子,怎么会与外人勾结弑君杀父呢?”
韩晋听到皇帝如此说,赶忙躬身施礼道:“陛下,这本是末将的凭空之言,还望陛下不要因此而烦心,待平安抵达临梓城后,请陛下治末将大不敬罪。”
康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何罪之有?这本就是你职责所在。”
说到这,康睿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口中说道:“你果然是徐子墨带出来的兵,连皇子藩王都要疑心。”
韩晋闻言,赶忙退后一步,躬身道:“末将死罪。”
康睿笑道:“若连一心为朕的人都是死罪,那旁人又该如何呀?好了,朕也不会为此烦心,朕也是见惯杀阵的皇帝,这点事又算得什么呢?你下去吧,小心些便是了。”
说完,靖德帝康睿左右望了一眼,转身走进了屋内。
韩晋待皇帝进门后,冲着阴影处的静王妃雅若抬手抱了抱拳,转身向二门处走去。
这个夜晚,不仅守在石境村的将士彻夜不眠。都城洛邑中,同样也有人在秉烛夜谈,无心就寝。
此刻,洛邑城北,洛樱巷口的尚书府邸中,平王康世晔,骁骑营参将薛道兴,正坐在兵部尚书萧圣平的书房中,两人的面色有些紧张,手中握着的茶盏都在微微地抖动着。
“舅父,今夜樊纲便会动手吗?”康世晔的声音有些颤抖,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竟有了泛红。
薛道兴嘴角抽搐了一下,摇头道:“不会,今夜不是咱们骁骑营的事,但会有人动手的。”
康世晔急声问道:“怎么?还有旁人参与此事?”
薛道兴尚未回答,书案后正在翻阅密信的萧圣平抬头道:“平王,是下官派的人。”
康世晔闻言,站起身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一旁,向前一步问道:“你派的人?是谁人的部属?”
萧圣平摇头笑道:“不是军伍中人,是些江湖人士,今夜之事也只能让他们先试一下手,若能成事更好,即便不成,也能让皇帝去了对骁骑营的疑心,方便明日行事。”
康世晔略有心安地点了点头,返身坐回圈椅中,继而又转头向身侧的薛道兴问道:“舅父,武威军那儿,你联络的如何了?”
听到康世晔的问话,萧圣平也将目光望向了薛道兴。
薛道兴向下撇了撇嘴角,扬了扬眉头,口中说道:“我与郭树斌原是旧相识,他是武威军的老人了,一直跟着郑习凛,与郑家的关系不一般。如今郭树斌虽留在了君黎山大营,可他一直为郑家的遭遇鸣不平,对静王与徐家亦是心有怨恨。我与他暗下里谈了清君侧,救太子的想法,他也是赞同,并承诺会联合营中其他军校,在咱们起兵之时,他们会带着君黎山大营的武威军,助我们困住南营的云州军。”
萧圣平思忖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他们准备将唐铎如何?”
薛道兴冷笑道:“唐铎?不劳他们动手,我会让樊胜寻机宰了他,如此一来,城中的武卫营也便掌控在咱们的手中了。”
见计划如此周密,康世晔有些兴奋,兴奋之余又不无担心地说道:“世颢手下的御林军人数不少,南营又在他的辖制之下,他倒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萧圣平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这五皇子虽说年少,但也是心智颇高的人,若按平时他与太子的关系,应是赞同咱们的做法,可他的思虑不会如此简单的。其实倒也无妨,咱们所能调动的人手多其数倍,大不了强攻,杀光他们。”
薛道兴点头赞同,随后又忽然想到一点,赶忙问道:“那慧山处的人与两徐府的人是杀是留?”
萧圣平将手中的密信放在了桌面上,开口说道:“以我看还是留着吧,以他们为要挟,能阻止云州军救援,为日后的交涉多些筹码,这事我会让人去做。”
薛道兴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前些日子我已命人回河东召集人手了,应该不等其他各处援兵到来,河东之兵便会赶至。到那时,咱们便可无忧了。”
说完,薛道兴望向平王康世晔,报以安慰地一笑。
萧圣平站起身来,望了望薛道兴与康世晔二人,口中说道:“那好,接下来咱们就等明日的密报了,如果那边成功,咱们这即刻动手,不给静王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
萧圣平的话一说完,康世晔与薛道兴一同站起身,想着即将到来的尊贵,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萧圣平望着满脸笑意的二人,心中暗自冷笑着,脸上却也是如他们一般眼笑眉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