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珍眉心直跳,她压下心底的慌乱,故作镇定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人到盛京了吗?”
“是啊,马车都到门口了,可她就是不下车。奴婢催促,她便直接唤人驾车离去。”王嬷嬷说一半留一半。
沐康将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果然是罪人之女,一点礼数都没有!”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盯着王嬷嬷问道:
“说,在门口发生了什么?既然她愿意来盛京,断不至于到了门口突然反悔。”
王嬷嬷没想到沐康反应如此快,站在那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让沐可希从偏门进是夫人的意思,老爷最重脸面,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见王嬷嬷这个样子,沐康哪有不明白的,随即厉声道:“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嬷嬷被吓了一跳,脚脖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目光下意识地朝赵珍望去。
“哟,大嫂怕不是做了什么,气得人家连门都不进就走了吧?”王金翠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拱火。
平时这个赵珍可是借着自己的出身,明里暗里的嘲讽自己。可偏偏人家会演戏,在沐康面前,装的那叫一个柔弱可欺。沐康又吃她这一套,没少扣自己的月钱。今天露出马脚了吧?就看你的老爷还吃不吃你这一套。
赵珍心里恨不得上去撕烂王金翠的嘴,面上却满是委屈。因为她很清楚,沐康这样的男人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还不是王嬷嬷说,可希小姐自小在庄子里养大,缺乏教养,言行举止极其粗鲁且目中无人。妾身就想啊,必须要让她知道我们沐府的规矩,不然进了府不服管教不说,万一冲撞了来府里的贵人怎么办呢?”
“倘若让她从正门进,她怕更加嚣张,带坏府里的名声就不好了。所以我就让王嬷嬷引她从西北角的偏门进,挫挫她的锐气,让她知道自己在乡下再豪横,到了沐府也算不得什么。谁知道......”说完,拿起手绢擦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
“是啊,老爷,”王嬷嬷立刻接道:“可希小姐一路上极不配合,一会儿要去抓兔子烤,一会儿又要下河摸鱼。一点都不像一个女孩儿,甚至还直接穿男装示人!”
主仆俩一人一句,字里行间都是良苦用心,很快将这件事定性为“为了府里好”,丝毫不提自己的私心。
“当真如此?”沐康显然不相信,记忆里陈雅如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子,怎会放任自己的女儿养成这般脾性?
“奴婢以身家性命保证,所言句句属实!这一路上,因为奴婢催促她快点,她不止一次和奴婢争吵,话语粗鄙难听。车夫可以作证!”为了推卸罪责,王嬷嬷硬生生将白说成黑。
见王嬷嬷说得如此笃定,沐康也就打消了心底的疑惑,毕竟环境的确能改变一个人。
“我亲自派人去追,这次,我不希望再出现什么幺蛾子!昨日,张公公已经将钦正监看好的日子送来,就在本月二十八,倘若再出现什么事,耽搁了婚期,被皇家怪罪下来,别怪我不讲情面!”
警告的目光在屋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见大家都说“不敢”后,沐康扶着曾沐氏朝后院走去。
路过赵珍身旁,曾沐氏瞥了一眼,啐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她从戏曲里学来的,正好可以显摆显摆。
一家之主都走了,其余人也纷纷离去。
“大嫂,你的小聪明这次不灵了吗?”王金翠脸上带着挑衅的笑,靠近赵珍,故意说道。
“你......”
不待赵珍说完,王金翠就大步离开。这可是自己第一次见赵珍吃瘪,可不得去和别人分享分享?
见屋内只剩下沐可凌,赵珍再也装不下去。她猛地将桌上的茶杯全部推到地上,目光像是猝了毒的刀,狠狠盯着门外。
沐可凌不是第一次见母亲这个样子,娴熟地挽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娘亲不必生气,不过是个死了娘的乡下丫头,能掀起什么波澜?”
赵珍咬牙切齿:“我与你父亲本是青梅竹马,说好他榜上有名便来娶我,可他却偏偏被陈雅如那个贱人挑中,成了陈府女婿。好在老天有眼,让陈氏一族遭了殃,我也如愿嫁给你的父亲。”
“当年我恨陈雅如恨得要命,却碍于陈府的权势,拿她无能为力。没曾想,十几年后,陈家倒了,她也死了,我拿她的女儿同样无能为力!”
“父亲不让动她,不过是怕耽搁了和翼王的婚事。这个月二十八她便要嫁进翼王府,翼王俨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能留她这个双腿健全的‘妻子’多久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侥幸未被翼王杀掉,但守着一个双腿残疾、活不了多久的废物,不比死了还难受?而您的女儿我,此生注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光凭这点,陈雅如那个贱人就比不过您!”
沐可凌是懂得如何哄人的,几句话,便让赵珍心里的怒火消散。
“是为娘狭隘了,还是我儿看得真切,且看那个小贱人张扬到何时!”
母女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到院子。而沐康则安排了府的家丁骑马前去追沐可希。
家丁在城外的驿站才追上人,态度恭敬,再三保证后,沐可希跟着他们回了沐家。人到后,赵珍也不敢再使小动作,按照一般小姐的规格,给她准备一应用品。同时着手开始准备婚礼,毕竟今天已经十九了,时间可不等人。
翼王府,凉亭里。
“锦翊可是不满朕给你赐婚沐家?”一身明黄的祁锦修站在祁锦翊身后,而祁锦翊则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鱼食,漫不经心地往池塘里扔。
“呵,臣弟能有什么不满?皇兄若不赐婚,臣弟怕是到死也找不到一人愿嫁吧。”
祁锦翊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扔出去,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双腿,自嘲道。
“这说的什么话?”祁锦修最见不得祁锦翊自暴自弃的样子,想当年,他可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啊!不过短短半年,竟成这般模样。
作为兄长,他当然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亲弟弟慢慢地消沉下去:“你可是大盛唯一的王爷,天潢贵胄,谁人不想嫁?”
“想嫁?那沐府为何从乡下找来一个丫头,桃代李僵?”
沐府两度接回元妻之女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可偏偏皇家像是没看见似的,任他们折腾。
“这是普惠大师的意思,包括赐婚也是他的意思。月初,普惠大师说大盛的生机,你的生机都在沐府,让我务必促成这桩喜事。而且中途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能干预,一切顺应天命。”
祁锦修解释道,自己从小和这个弟弟一起长大,历经无数艰难才走到今天这步。他不愿两人之间有隔阂,毕竟,这世上,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了。况且他的腿、一身的伤病也是为了保住大盛的江山才落下的。
“普惠大师?他不是云游四海,无缘不得见吗?”祁锦翊有些诧异,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位得道高僧竟也会为别人拉纤保媒。
“是他来皇宫找的朕,突然就出现在政和殿,从早打坐到晚,临了才说的,说完就离开了。”
祁锦翊突然对这个乡下来的丫头有了几分兴趣。不说普惠大师赐药救过自己一命,就单单是普惠大师亲自点人这件事,也让人好奇万分。就是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大师亲自做这桩媒。
他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说:“皇兄真是病急乱投医,大盛的气运,我中的毒,断的腿岂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能改变的?”
“现如今还有其他办法吗?”祁锦修也觉得荒谬,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过锦翊放心,倘若她有心折辱你,我定第一个就解决了她!”
“哼,我如今虽然成了一个残废,但区区一个女子还是能对付的!”
祁锦修见弟弟虽然消沉,但也绝不会任人欺辱,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先回去了,早点振作起来,子温还等着他的叔叔带他骑大马。”
目送皇兄离去,祁锦翊看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苦笑,自己还能站起来吗?
低沉不过片刻,随后他朝远处招招手。不一会儿,一身黑装的男子走进亭子:“王爷?”
“广白,你去沐府看看,那乡下丫头可有什么特别。”
虽不理解主子的用意,但暗卫的第一准则就是服从。广白应下,片刻便消失在王府。
“小姐啊,明明我们可以逃的,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沐府,南琴看着还有闲情逸致钓鱼的沐可希,恨铁不成钢。
“逃哪儿去?难不成一辈子都躲着沐家的人?”
“可,可要嫁给翼王啊,那就是一个火坑!”南琴跺脚,抱怨道。
沐可希看着平静的湖面,笑得像一只小狐狸:“火坑?什么火坑,那分明是福窝。”
第一次听到有人觉得嫁给双腿尽断的翼王是进福窝,躲在树上偷听的广白都震惊了。
自家主子在自己眼里当然好,但盛京的贵女们现在谁还觉得嫁给翼王好?难不成这小丫头曾经见过主子,并情根深种?这难道就是说书先生口里的“爱情”吗?
广白面色丝毫未变,心里却掀起惊天巨浪,倘若当真有一个人真心爱慕主子,那主子是不是就会振作起来?
“小姐,你是不是病了?”南琴伸手试沐可希额头的温度,怕自家小姐发烧,烧坏脑子了。
沐可希拦住那只蠢蠢欲动的小手:“别闹。”
南琴嘟嘴:“没有生病,你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呢?”
沐可希瞧得有趣,伸手捏住她嘟着的嘴:“对我来说,嫁给翼王的确是进福窝......”
树上的广白身体微微前倾,万年不变的脸上竟出现一丝激动:来了来了,我今天要见证一段绝美爱情。
“毕竟他只能活三年,他活着的时候,我可以借翼王妃这个名头当咸鱼。他死后,我正好有借口出家,当一个只知道敲木鱼的咸鱼,岂不美哉。省的普惠那个老头总说我尘缘未了,不许寺庙收我。”
广白:“......”我tm眼泪都准备好了,你给我听这个?
“唔唔唔,”南琴挣脱沐可希的手:“小姐!你怎么又说出家的事呀,普惠大师都说了,你尘缘未了,寺庙不收的。”
湖里有鱼儿咬勾,鱼漂晃动不止。沐可言立刻将注意力放到鱼竿上,敷衍道:“我这不是在了了这段尘缘?快拿盆来,这条鱼大!”
......
翼王府,祁锦翊一直在等广白,他实在好奇这个被普惠大师放在心里的女子。见广白回来了,他故作矜持地问:“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广白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浮现一抹纠结,片刻,他还是将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
“呵,”祁锦翊听完,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说:“借本王了却尘缘,想出家当咸鱼?我看她想得倒是挺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