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外建奴围城，祭天典礼被破天荒的安排在了教坊司，即春香楼前。
这不单单是因为这里地处整个旅顺城的富人区，街道环境相对好一些，更因为春香楼是教坊司在火灾后由旅顺豪绅们出资新建的。
随着正午的逐渐到来，春香楼前人流愈发聚集。
这些人大多是身穿华服的富家子弟，他们言行间谈笑自若，神情丝毫不受城外建奴围城的影响，春香楼前被搭起了围观的长椅，中间是准备进行祭典的空地。
客人们在小厮们的带领下分别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并且按照自身的地位由内到外安排座次。
大牢的衙役们很早就将囚车送到了春香楼前的空地上，“秦江”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他的身后是一整套的青铜兽纹鼎的祭祀器具，上面被提前被摆上了三牲祭品。兽纹鼎内铺满了崭新的松木屑。
凤凰在三楼闺房阳台上，推开了半扇窗户向下看，只觉得今次来的人异常的多。
她平日里接待过的所有富家公子几乎都到了，甚至他们的父亲也来了。
这不禁让她感到一阵恶心，招亲会上父子同争，凤凰从来不觉得那些人是为了看秦江的下场才来的。
看着囚车里一动不动秦江的背影，凤凰隐隐感到一阵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今天是自己出阁的日子，也是对方赴死的日子。
这种怪异的感觉不禁让她生出了恻隐之心，为了给内心找一点安慰，于是便叫了随身的丫鬟送了份早饭去。
囚车前，丫鬟小翠拎着食盒向看守每人塞了一块碎银。
看守将碎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朝小翠让开了一条通路。
“不要拖延，快快完事。”
小翠红着脸答应了一声，便在看守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来到了囚车前。
看到了面容枯瘦，一身酸臭的的“秦江”，小翠不禁眉头皱了皱。
短暂的停留片刻后，便一声不吭地在囚车前摆上了一份简单早饭——两个鸡蛋，一个白馒头。
“这是我家小姐可怜你，不让你做一个饿死鬼，你且快些吃完。”
小翠尽量让自己以一种冰冷的语调说话，在春香楼那么多年，这确实比较困难。
话音刚落，“秦江”的身体猛地一抽，如被激活了般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翠。
后者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但还是鼓起了勇气继续说道：“快点，过会儿就不成了。”说罢指着囚车前的饭食说道。
“你家小姐，五经可有读完？”
一阵沙哑的言语从囚车里发出，小翠不禁眉头皱了起来。
“我家小姐本就是教坊司的头牌，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自然都读了。你把饭吃了，一会儿死了后便不要来找小姐的麻烦。”
“秦江”听了不由点了点头，缓缓拿起了囚车前的鸡蛋开始剥了起来。
“如此，这也算是有一饭之缘，老夫此生余愿已足。”
“真是的。”
小翠眉头更加皱了起来。
“怎么什么人能想要和小姐攀上关系。”
囚车里传来了一声淡淡的笑意，随后沙哑的声音再次说道：“告诉你家小姐，招亲当慎重，莫要当了官绅拉拢权贵的工具。”
“行行行，我会转达的，只要你一会儿死了不要继续纠缠。”小翠不耐烦地答应道。
不多时，小翠便拎着空食盒回到了春香楼。
“那个犯人真是奇怪，还摆着一副说教的模样，想想就有点。。”小翠抱怨着却在最后也说不出一个结论来。
那个囚犯给她的印象太过复杂，以至于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
凤凰点了点头，好奇地多看了囚车一眼，这时两个丫鬟在外敲了敲房门。
“小姐，该起身了。”
“知道了，就来。”
小翠答道，随即从架子上取下了锦袍给凤凰披上。二人在一众小厮的簇拥下出了房门，被带到了一处大厅。
温轩正端坐当中，远远地看到凤凰来了，不由欣慰地捋须颔首。
他身旁正坐着面色煞白的蔡小英，前刘海一般批在左眼，正好挡住了眼罩。
而他们的老仆则侍立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方木盒。
这是温轩出狱后，在脱离了秦江的身份后唯一亲自找回的仆人，从小到大的主仆情分，让老仆成为了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而后者也没有辜负他，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凤凰对着温轩，行了大礼。
刚一抬头便看到了温轩身边的女子，不禁感到一阵吃惊。下意识地惊呼：
“文。。”却在呼出第一个字后及时刹住了嘴巴，恢复了神情。
温轩拍了拍蔡小英的手，笑着对凤凰说道：‘这便是你母亲，以后你们要好生相处。’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之人。
蔡小英浑身一颤，煞白恶神情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她勉力挤出一个微笑，用一种介于欢喜和哭腔之间的语调说道：“好。。好。。今后好生。。相处。”
凤凰忍着内心深处不断奔涌的违和感，朝着蔡小英——曾经春香楼的招待侍女文秀云也行了一个大礼。
蔡小英下意识想要起身避开，却被温轩按住了手背，这才稍稍感到了些许平静。而后温轩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只木盒，放到了凤凰的手里。
“出阁之后，你便是我温轩的女儿了。以后也就不叫什么凤凰，而是叫温莹。”
说着便让温莹打开了木盒，木盒里是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金箔纸，旁边还有一个名字。
温莹仔细端详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女儿明白。”
随即一手捧着木盒，再次朝二人行礼参拜。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温莹感受着手里的木盒。
一直到前天，她还是春香楼的头牌歌姬，每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充满了算计和圈套。
然而在那天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是旅顺巡抚多年前的遗腹子，且会马上召开一场属于自己的招亲会，这种只在话本上存在的场景让温莹有点猝不及防。
无论是否是被人安排的，重点是能够离开春香楼了。
这让十几年被冰封的心稍微有了些温度，温莹努力消化着面前的情况，正想着和自己新认的父母说些什么。
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了王文才的声音，那些声音就好像一根绑绳将她强行拖回了现实。
“我们能捧你做人，也能让你当鬼。”
想到此处，温莹内心便又冰封了起来，她看向温轩和蔡小英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微笑，而目光却异常空洞。
钟林和毛承禄拿着请柬，在小厮的指引下坐到了空地前第一排。
他看着囚车里的秦江，不由得感到一阵唏嘘。
“怎么？你认识他？”毛承禄不解地问道。
“算是吧，大家一起吃过饭。那时候，他还很胖。”
“呃。。。。毕竟是大牢嘛，又是投敌大罪，想必是吃了苦头的。”
钟林点了点头，朝着囚车微微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