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善和巴特尔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二人从井里拉了上来,温莹羞红了脸,直接跑进了内屋。
巴特尔一脸怪笑,往井里探了探身子,短吁了一声口哨。
“好家伙,还能这么玩?”
钟林尴尬地咳嗽两声,甩了甩浸湿地头发。
阿克善欣慰地拍了拍钟林的肩膀。
“雏鸟,长大了呀。”
“别扯犊子了。”
钟林连忙把两人拉到石桌前,给二人倒了各倒了一碗凉水。
“我听承禄说,你们不是还在守备府做事么,听说朝廷还给封了个把总?”
阿克善平静地回答:“我不会做明廷的官,也不会做金国的官。”
“那也好。”
阿克善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没有多少时间了,不久后,我会和东江军一起出战,这次是来和你告别的。”
说着,阿克善取出了一壶酒,把喝空的凉水碗倒满。
巴特尔神情同样黯淡了下来,默默地拿起了酒碗,喝了一口。
“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拿起刀和你并肩作战了。”
阿克善看着酒碗平静地说道。
钟林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简单地“哦”了一声。
他先前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是理性告诉他,如果今后要重建钟字营的骑兵,阿克善就必须死。
“什么时候?”钟林缓缓开口。
“北京来的第一批使者已经和毛文龙接洽了,等后面广宁出兵后,我们跟上。”
就在钟林和阿克善在说话的时候,一叶孤舟再次靠上了旅顺码头。
在简单地交涉后,从船上走下了一位精壮的汉子,他在寒风中穿着一身武人短打却也看不出寒冷。
在几名衣甲齐整的东江军士兵的护送下前往拜会了在城门楼子里指挥作战的毛文龙。
“毛将军,在下熊兆。”
精壮的汉子名叫熊兆,熊廷弼的长子。
他一走进门楼,一眼就在一众将官里认出了怒目圆睁地毛文龙。
“熊飞白的儿子,来我这作甚?”
说话间,毛文龙身旁的将官们齐齐将目光放在了熊兆身上,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由得呼吸紧促了几秒,却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家父令我传来口信,还请毛将军念及辽东生民百姓,切不要做冒进之事。”
“哼。”
毛文龙的两条眉毛像是受了雷击,猛地竖立了起来:“一个去职的经略,就不要插手辽东的事务了。”
却见熊兆再次拱了拱手,昂声说道:“内阁已经商议,家父将会起复,再次经略辽东,如今只待圣上朱批而已。而旅顺乃辽南仅存之地,家父特遣小侄来知会毛将军。”
“熊经略起复?”
毛文龙眼中似乎是燃起了短暂的光亮,却还是快速黯淡了下去。
他捋了捋山羊胡,笑着对熊兆拱手道:“若是圣旨下了,某自当听令行事,你且回去休息吧,送客。”
熊兆干练地抱拳拱手,走下了城楼。
“义父,要是熊经略能回来,咱是不是。。”毛有德轻声说道。
毛文龙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又看向毛承禄。
“毛大,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自从钟林被软禁,毛承禄便终日沉默寡言,就好像换了个人似地每天在城墙上和后金军作战,却见毛承禄出列抱拳道:“守备府重新整编了城中工坊,枪营已经整备齐全,三眼铳也修补了八成。”
说罢,毛承禄便不再说话。
“很好。”
毛文龙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面前的沙盘,深吸了一口气:
“只要他们能在三岔河缠住建奴,我奇兵走海上经鹿岛顺钩子河北上,便可直插辽阳。”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毛文龙的语调显然有些颤抖。
军议很快就结束了,无人反对,也无人赞成。
寒风中,毛文龙披着一件鹅毛大氅看着城外星星点点的营火,如石像般一动不动,毛承禄烫了一壶黄酒走了过来。
“义父,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吧。”
“你还在生我气?”
毛文龙接过了酒壶,直接对嘴喝了一口,在寒风中长吁出了一口白气。
“儿子觉得,钟文峥说的对,但是义父执意要如此,那儿子也必定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
毛文龙咧嘴笑了笑,背身靠在了墙垛上。
“这年头,亲父子都难得生死相随,你却要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赴死?”
“爹,你才四十多啊。”毛承禄挠了挠头,不解地回答道。
“四十多便好啊,如今的辽东镇,可还有几人能活到四十多?”
毛文龙笑着又饮了一口黄酒,他看着夜晚的旅顺城,家家户户的门扉里透出的光亮,就好像暗夜中的萤火虫一般。
“你说,大明为何要宵禁呢?”
毛文龙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地问题,这让毛承禄一时间感到无所适从,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为了。。。为了防止细作和贼人作乱?”
“你说的不错。”
毛文龙将空酒壶扔给了毛承禄。
“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回答的,你猜钟林怎么说?”
“他啊。”
毛承禄长吁了一口气,皱眉想了片刻。
“他大概会想着把火把插满街道吧?”
毛文龙听罢朗声大笑,然后摇了摇头。
“这却是你眼中的钟林会说的话,但你可知,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毛承禄迷茫地摇了摇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除了宵禁外的城市,能想到的也顶多就是让火把插满街道,却也不曾考虑过消防问题。
“儿子不知,钟文峥这家伙,总是能给人以惊喜。”
却见毛文龙整了整衣甲,珍重地从城垛上拿起了自己的将盔,略有残破的盔樱在寒风中如薪火般摇曳。
“你义父我这辈子没认得多少字,却还是看到了钟文峥口中的那个世界,但是那个世界却是离咱老爷们有点远,需要咱整点狠活去实现,你老子我想了很久,总算有了一个法子。”
“儿子不懂,这话语中还能看出什么花花世界不成?”
毛文龙拍了拍毛承禄的肩膀,难得露出了一个父亲般温暖地笑容。
“爹这就教你咱打赢了后大明会变成什么样,这虽然是钟林教我的,但你爹脸皮厚,就顺带着教你了。”
随即腰间的将官长剑出鞘,向前走到了城墙中央。
风雪中,冷月下,毛文龙看着手中陪伴自己的长剑,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嘴里昂声拉长了音调吟唱
“当如此呀!”
并随即做出了舞剑的起手式,在旁站岗的士兵们也渐渐被动静吸引过来,看着自己的主帅在雪夜寒风中把酒舞剑,也是各个兴致勃勃地扶着长枪配合起势。
城墙上,毛文龙大氅在风中呼呼作响,整个人气势如虹,他朝着四周围观的东江军士兵用戏腔昂声喝道:“小的们,且细细听真!”
而后抬剑起舞。
“得令!”
“是!”
军士们大声回应着,各自有节奏地敲起了自己的兵器。
毛承禄眼神一酸,却也是咧嘴笑了起来,他同样跟着士兵们敲起了手中兵器,只听得毛文龙的剑舞在雪夜下气势如虹,似有千军万马奔涌之势: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好!”
围观的众军士大声鼓噪,把兵器敲得铮铮作响。
却听得毛文龙又“咿呀呀呀呀”地拉长了音调,指向自己的士兵和儿子,用恼怒地戏腔念白道:
“叫尔等平日里多读些书,我这词还有下半,你们怎地先鼓噪起来了,丢刹人也。”
周围一阵哄笑,又听毛文龙一转柔情,剑锋随着大氅再次起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钟鸣鼓挣处。”
一曲诵罢,却见毛文龙剑指钟林软禁的方向,而后转头看向毛承禄,目光深邃。
毛承禄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却还是忍者哭腔,抱拳说道:
“儿子。。儿子明白了,钟鸣鼓挣处。”
“如此。。甚好啊,咱也只能想到这些了。”
毛文龙淡淡地说道,收起了长剑。
“义父,当真要如此吗?”
毛承禄大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义父,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旅顺离不开朝廷的支持。”
毛文龙淡淡地说着,又拍了拍毛承禄的肩膀。
“去休息吧,我再看一会儿。”
子时的绑起此时响了起来,旅顺来到了六月六日。
天启元年六月六日,明廷正是重新起复熊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驻扎山海关经略辽东事务,天启帝亲赐尚方宝剑。
同月东林党人推荐王化贞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牵制熊廷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