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几人，小院中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伯应，你怎么看？”
钟林说着重新在楹树下沏了一壶茶，给身旁快要熄灭的小泥炉重新加了些炭，而后目光转向一边紧闭着的门扉。
袁枢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
“熊经略的位子不牢靠。”
“天子亲赐了尚方宝剑，你还说他位子不牢？”
“尚方宝剑而已，不过是皇家给朝野的一个态度罢了，当不得真。”
袁枢开门见山，将手中的账册交给了钟林。
“自从新任的辽东经略和巡抚上任以来，海船运来的粮饷盖得都是王化贞王巡抚的批文。而山海关的那位熊经略。。”
袁枢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只派了他儿子过来，想必是自己也一滴不剩了吧。”
“恩。。”
夜风吹佛，钟林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又挑了挑泥炉里的木炭，让火焰跳地大一些。
“军中可有什么异动？”
“陆修又被毛大帅招回了军中，担任城防营后勤司长。据他所说，自你被夺了官职软禁后，军心有些浮动。”
钟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楹树下的娑影，轻轻点了点头，给袁枢倒了一杯热茶。
“军心若是浮动，那便只能退守，不能进兵。毛大帅是知兵的，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倒是还有一点。”
袁枢捧着茶碗说道。
“最近东江军中出现了大批的人事变动，毛承禄和一众前线军官都被调往了城防营，毛大帅又任命了十余个义子义侄填补了空缺。。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今后打算据城坚守了吧？”
袁枢一口气说完了这些，目光离开了茶水，向院门外望去。
“朝廷特使，人事变动，替换心腹。。。”钟林喃喃自语。
“要不。。。我们提前？陈忠他们一直在联络军中的。。。”
袁枢小声说道。
钟林默然看向对方，片刻后摇了摇头。
一个古怪地念头从脑海中升起，袁枢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讲话，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手里捧着热茶，静静地在寒风中喝干。
在放下茶碗时，钟林已经将一张纸放在了他的面前，上面苍劲地写出了四个行楷大字。
“这。。。”
袁枢欲言又止，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纸。
“若是提前，不过又是另一支东江军罢了，你也不想让我或者你爹也去收一箩筐的义子义侄义孙吧？”
“别别别，那到时候过年我连红包都发不过来。”袁枢连忙摇头，却开始思考钟林背后的话来。
钟林笑着把手放在了泥炉上烤了烤，嘴里哈出一阵寒气。
“新军成立要有朝廷册封，军纪，军容，粮饷。。。”
袁枢闭目思考了起来，神情愈发凝重。
“不如再缓缓，等我父亲的新军开始整训？若是我们能够保证旅顺城的安全，那就不用在登莱集结，而是直接成立旅顺大营。”
“旅顺大营。。”
钟林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看向袁枢。
“袁礼卿，他准备用哪里的兵源？”
袁枢沉吟了片刻，回答道：“虽说东江军人尽皆知，但是朝廷始终没有正式承认这支军队，如今我们在官方的文书上，依旧是统称辽军。粮饷也是朝廷统一拨付广宁卫，再进行分发。”
袁枢说到“我们”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前日收到父亲来信，他初步的构想是上书直接成立东江镇，联合沈有容沈督师的水军，以登莱，旅顺的新军为核心，统一整编为东江军。练兵首府嘛。。。”
袁枢皱了皱眉，还是继续说道：“若那时候旅顺还在，并且城防坚固的话。”
钟林举起茶碗，对着天上胶结的月光，象征性地敬了一敬。
“大明养士近三百年，总算又出了一个于少保。。”
“钟。。守备，我替家父谢过夸赞。”
而钟林却是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但是，如今的大明，却也不是于少保时候的大明了，哪里还能有让人作出石灰吟的地方呢？”
钟林目光黯淡了几分，将茶碗放在嘴唇上微微碰了碰。
“这。。小弟不解，家父的方略难道不可行？”
钟林摇了摇头，却是回答道：“并非不可行，而是如今朝中党争倾轧，袁可立背后的东林党尽管暂时得了势，但若是阉党后手大举反咬，那该如何？”
“军国大事。。魏阉应该不会做的太过分吧？”
“不过分？你以为王化贞的那个白痴谋略，背后支持他的是谁？”
“你是说。。。”
袁枢眼神中似有不可置信之色。
“王巡抚是东林党举荐的辽东巡抚，熊廷弼是与东林党走的较近的楚党，一个东林党，一个楚党，你不觉得在辽东还缺了什么吗？”
“魏阉。。。那江中不是被杀了么？”
“江中？”
钟林嗤笑了一声，将一小跟木柴丢进了你炉。
“江中不过是一个过河小卒罢了，一块小小的健胃消食片而已。”
“消食片。。阉党在辽东。。”
袁枢的一时间思维混乱了起来，脑海中错综复杂，理不出头绪。
钟林轻轻拍了怕对方的肩旁，示意他不要多想，又缓缓说道：
“袁公今日虽然得势，以他的方略，或许新军能够在辽南有一定作为，靠着三军用命，粮饷充足，光复大半辽南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再后面。”
钟林神情凝重地说道。
“后面？”
“一旦袁公在辽南光复了失地，建立了功勋，那朝中阉党又怎会看着你们东林党独占功劳，到时候他们虽然暂时奈何不了在辽东的军队，却也免不得在天子近前进些谗言，据我所知，我们这个天子，是个耳根子软的。”
“你是说，魏忠贤到时会弹劾我父亲？”
钟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这恐怕是迟早的事情，大明早已不是那个两百多年前的大明，如今想要在大明当于谦，是不会有人支持的。”
钟林说话间收拾起了石桌上的茶具。
“若是我们光复了辽南，准备和建奴决战之时，袁礼卿出了什么问题，和当年的熊经略一样去职，那该如何？”
“这。。。不会吧？”
“以袁公的方略，东江军势必以他为核心，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必定军心涣散，我也只能领我的兵再一次退守旅顺，然后一切都会付之东流，甚至更甚。。”
钟林话音刚落，袁枢用手狠狠搓了搓太阳穴，仔细思考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他再一次睁开眼时，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却见钟林已经不在了楹树下，空荡的石桌上，唯有那张纸条被茶碗压着在风中上下起伏。
袁枢双手拿起信纸，心情长久难以平复。
与此同时，新任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使者已经来到了旅顺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