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玉脸上神情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沈修连忙摆手，连带着连续鞠了好几个躬，这才让对方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这本来就是违反军法的行为，要是把这个女菩萨惹急了，救赎军以后怕是一根草都别想要到了。
两个月以来，陆陆续续地从广宁原来了三千多人的新兵，只不过这些人和第一批人一样，都是王化贞收拢的辽东难民。
他们大多数人都严重的营养不良，还普遍有着各种疾病，而军中配给钟林的医药有限，且沈有容已经明确告知，决不能把这些人送到医护营中占用本就不多的医疗储备，这让救赎军和医护营之间的私下交易变得愈发重要了起来。
“亏他想的出，自己娘子扔在城里两个月不管不顾，还想着让医护营的护士们上山去。”
吴青玉脸上依旧愠怒，厉声说道。
沈修陪着笑脸，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了对方。
“刚才是小的胡咧咧，这是千总给您的亲笔书信，护士长莫要坏了心情。”
吴青玉接过了信，但还是大声说：“我是不会让护士上他那个狗啃坡的。”
她身边跟随的一些护士们同样神情厌恶地看向沈修和他背后站着的一群士兵，相互捂着嘴巴朝他们指指点点。
在一片厌恶声中，板车上少了几十套军服，多了几大包的急需草药。
当众人离开医护营，穿过城区来到东面的集市上之时，已经日上三竿。
集市前，众人随意地在嘴里塞了些干饼，就着凉水咽了下去，随后独自走进了集市旁边的小巷子里，七八个拐弯后，沈修敲响了一间不起眼的房门。
“谁？”
门里轻轻地传出了一个男声。
“山上的朋友介绍的，来买些过年用的炮仗。”
“才几月份，过什么年？”
“家里新来了几口人，想着要好好庆祝庆祝，还请通报一声。”
沈修说罢，又小声咳嗽了两声，随后在门上短促了敲了三下。
片刻后，门缓缓打开，迎接他的是一个高大汉子，虽然穿着平民服装，但却配着一把军中制式雁翅刀。
他一看到沈修，便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开口说道：
“话说好，这次量少了不卖。上回我们费了大功夫弄了好几箱货，结果你们就那点钱，最后还得我们又要搬回去。”
沈修却是嘴角微微上翘，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在高大汉子面前稍微展示了片刻。
“你看看这些金子，可足够了？”沈修把口袋快速收了起来，笑着问道。
“恩，这还差不多。”
高大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朝门口示意点了点头，随即从里面又出来了七八个壮汉封住了巷子的前后，又有两个汉子拎着一个木桶从门里出来，来到了沈修面前。
“这里是三百斤火药，要是可以，那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高大汉子说道。
沈修打量了一眼木桶，熟练地拿出匕首将盖子撬开了一角后，挑了些粉末出来，随后用小指头蘸着在嘴巴里仔细尝了尝。
“恩，对味，是好货。”
沈修说着，将怀里的一袋金子递了出去，高大汉子刚要伸手去拿，袋子却又快速地收到了一边，沈修眯起了眼睛，笑着问：“既然火药可以，不知枪炮行不行？”
“钟林的胃口不小啊，倒是有一批工部督造的鲁密铳刚下放到营里。这里也还有几支样品枪，要是感兴趣，你可以拿一支给钟千总看看。”
沈修却是摇了摇头。
“不要工部的，我们只要佛郎机人海运而来的。”
“那些可不便宜，你们那个穷鬼千总出的起？”
“就算不便宜，总归也是有价格的。”
沈修摸了摸鼻子，将袋子郑重的放在了眼前人的手里，认真地说：“只要毛有德将军有货，金银不是问题。”
“哼，好大的口气。”
高大的汉子掂量了一番手里的袋子，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狗头金放在嘴里咬了咬，确认了一下成色。
“既如此，我会向千总传达。”
说着，那壮汉吹了一声口哨，过了片刻出来一人，双手抱着一把用布裹住的火绳枪递给了沈修。
随即屋外的封路的汉子齐齐返回了门内，木门快速地合了上去，只在门口留下了一个木桶。
沈修砸吧了一下嘴，和赶来的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木桶放上了板车便开始往回赶去，
此时天色愈发暗沉，回程的脚步明显快了许多。
顺着他们来时的路，一直延伸到医护营，昏暗的烛火下，吴清玉在自己的单间帐篷里翻看着钟林写给她的信件，心情愈发沉重。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上官要如此对待救赎军，甚至连驻地都在远离城区的山坡山，原本答应的供给如今却用阳奉阴违。
信上没有多些什么问候的话语，而是细致地描述了那些士兵们如今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在吃不饱饭的情况下，疾病会轻易地摧毁他们，几乎每七天就会有人因得不到及时的护理而死去。
自从当了医护营的护士长，吴青玉逐渐对旅顺城中各个营盘士兵的健康状况关切了起来，自然也包括钟林的救赎军，钟林在信中所描述的情况，她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或许真应该派一支护工驻扎过去，如此也能名正言顺地调拨医药。
吴青玉的脑海中快速地闪过了这个念头，却又被她快速否决。
之前有过类似的举措，她提议派一队护士进驻军中成为随军医护，并且以军纪相对较好的毛承禄直属的钩镰枪营为试点。
但仅仅是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派去的七个护士们便被发现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帐篷里，其中两人当场气绝身亡。
又不知从哪里走漏的消息，岳托派人将写了此事经过的纸条子放进了投石机，直接洒满了全城。
这件事几乎惊动了全城，甚至当天几乎全城暴动，城外的后金军紧接着开始攻城，东门几乎就要失陷，若不是沈有容及时率领水兵赶来支援，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是毛承禄当天就在西市胡同军法从事了涉案士兵，但这带来的恶劣影响却在军中久久不能消散，以至于直接促成了医护营拼入守备府，由袁枢亲自指派精锐守卫。
正当吴清玉两难之际，帐篷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阿莹？”
声音很像温莹，让吴青玉下意识就喊了出来，却在抬头时发现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年纪看上去比温莹要小几岁。
“你是。。。”
年轻女子笑着微微欠身，她头上带着一顶崭新的四角护士帽，身上的衣服也很新，上面红红的十字一尘不染。
“你是阿莹的那个陪嫁丫头？”
吴青玉尝试着猜了猜，她之前听温莹说过，她有一个陪嫁丫头说话声音和自己很像，叫小翠，但是自从钟林被软禁在临江居后便不知所踪。
后来钟林起复，温莹也托人寻找过，但始终没有消息，两人每每谈论到此处，温莹便会止不住地抹眼泪。
年轻女子笑着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朝吴青玉眨了眨眼睛。
“民女。。不对。。属下苏小翠，今天刚通过医护考试。”
说着苏小翠有模有样地往前抱了一拳。
吴青玉笑出了声，却是起身拉住了对方。
“我们一直在找你，原来你没死。”
苏小翠却是灵动地眨了眨眼睛，俏皮地摇了摇头。
“老爷被抓后，我被人丢到了街上流浪了几天，一直到被洪掌柜收留做了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