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上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一艘沙船，在旅顺港口引水员的指引下缓缓靠岸。
船舱里如猪仔般的新兵被水手驱赶着下了船，和往常一样，袁枢负责先期接收这批新兵，把他们送往救赎军。
码头的签押房内，正在进行着例行的交接。
“这次是第十二批，今天便是最后一批了，还请守备盖印。”随船而来的广宁卫把总宋五恭敬地从怀里拿出一份手令。
他一身歪搭的锁子甲，却戴了一顶卫所军户的毡帽，鲜红的军服隐约透着点土黄色，明显不是什么染料。
袁枢仔细比对了手令上广宁卫的签押，抬头瞅了一眼宋五，手中的印章却是始终没有落下。
“满营三千六百人，如今却有将近八百人死在了船上，这不知是海运损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宋五笑着拱了拱手，露出了他满口的黄牙。
“海上风高浪急，沙船本就不堪使用，这一下子装了三百人自然是要有些损耗的。”
“那这损耗的八百人，不知广宁卫是否会再补充？”
袁枢眼神迷离地看着宋五，却是直接把手中的印章放在了一边。
“这。。咱只是个押送的，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宋五把腰弯地更低了几寸。
“你不明白？”
袁枢站起了身，走过了宋五背后，撩开了签押房厚厚的门帘。
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渤海，漫长的海岸线上三分之二都是码头，海面上时不时水师的快船巡逻，而那艘运兵的沙船则是孤零零地停靠在码头的角落里。
宋五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原本这种交接的事宜基本就是走个过场，自己和手下的水兵们还能在旅顺城里潇洒一天再启程返回，于是往上提了提将将掉下的裤子，站到了袁枢身侧。
“袁守备，这海运虽说比起漕运省事许多，但也多少也会有损耗，这都是历年的常例了。”宋五恭敬地解释道。
“常例？宋五啊宋五，你可莫要觉得本官年纪不大所以能蒙混过关，那可是八百多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嗨，我当时什么事呢。”
宋五恍然道，却又继续恭敬地说：“连运粮食和军需这种死物都会有损耗，更何况那都是些大活人呢。海上风浪大，每船死上一些属实再常见不过了。”
“死一些？不知你所说的死一些，是多少人？”
“人比粮食金贵些，自然和这几次的损耗差不多。”
“这样啊，这确实让本官长见识了。”袁枢笑着拍了拍宋五的肩膀，随即走回了室内，在单子上盖了印章。
“这次是你最后一趟了，可要在旅顺多呆些时日才行。”
宋五笑着接过了单子，笑着拱了拱手：“自然如此，却还是军法要紧，只留一天便可，这便告退了。”
说罢宋五退出了室内，却只是几息时间过后，他惨叫一声又冲了回来，而在身体回到屋内的瞬间，一柄长刀便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小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刀锋已经切入对方脖子半寸。
宋五浑身如遭电击，几乎被当场吓傻。
“怎么，还有事？”
袁枢继续问道，语气却是愈发冰冷。
“袁。。袁。。”宋五嘴里支支吾吾地，却是手往外指去。
袁枢却是从容地理了理桌上的文案，走到了室外。
却见运兵沙船此刻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火势迅猛，顷刻间就吞噬了整艘船。
“你能把那些新兵送来旅顺，没有多吃空饷，这很好。”
袁枢缓缓开口，又摇了摇头，看向宋五：
“但你带着脏东西来到旅顺，还四处散播，这就很坏了。”
“大。。大人。。何出此言啊？”
“哼！”
袁枢冷哼一声，抬手挥了挥，片刻后，王辅便带着一队火枪兵，押解着沙船上的船员来到了袁枢面前。
“这帮王八犊子！”
王辅啐了面前一个披甲水兵一口，随后用枪托狠了对方后脑一下，这个水兵右臂血流不止，显然是中了一发铅弹。
“这犊子还想跑，我看是你腿快，还是老子的子弹快！”
“老王，都看清了吗？”袁枢问道。
“看清了，抓了现行，这帮孙子在军士们的水井里扔烂肉，正好被我们抓了个现行。”
“那些水井如何？”
“按吴郎中的嘱咐，往里撒了硫磺，暂时封起来了。”
宋五听着两人的叙述，表情逐渐变得煞白，却还是大声说道：“这是兄弟们喝酒看不清方向，才误了事，冤。。”
宋五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力砸在了自己后脑，等到他再次悠悠转醒之时，已经被绑在了一张木椅子上。
四周一片漆黑，也没有声响。
突然猛地身前亮起了三支烛火，照亮了守备府审讯室地房间。
钟林，袁枢和陈忠三人坐在宋五面前的栏杆后面，静静地看着自己。
宋五浑身冷汗直流，嘴里支支吾吾地喊着冤枉，心中暗暗叫苦。却听得钟林平和地开口问道：“宋把总，吃饭了么？”
“什。。什么？”
宋五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却听得钟林提高了音量再次问：“今天吃了么？”
宋五机械地摇了摇头，用力咽了咽口水。
“那先吃饭吧，小五！”钟林高声向外喊道。
“啊？”宋五以为钟林是在叫自己，而身边漆黑的围墙突然开了一道门，小五推着一辆木餐车走到了犯人面前，在椅子上装了一块托盘，随后给宋五端了一碗猪排饭。
昏暗的烛光下，猪排裹着鸡蛋加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香气四溢。八壹中文網
宋五抬头看了看钟林，又看了看面前的猪排饭，口水流了出来。
“吃吧。”
钟林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在愣了一刻钟后，宋五便直接端起了饭碗，直接用手扒拉了起来，一番风卷残云后，一大碗猪排饭便已经见了底。
宋五不由得打了一个嗝，朝着面前讨好得点了点头。
“多。。。多谢大人。”
钟林向陈忠点了点头，随即小五撤去了饭碗，从暗门离开了囚室。
宋五再次用力咽了口水，他知道，审讯开始了。
“名字。”陈忠冷冷问道。
“宋。。宋五。”
“职务。”
“广宁卫河道巡防把总兼领辽营步军总旗”
“你的上级是谁，谁指使你投毒的？”
“大人。。标下冤枉啊。”
宋五一时间痛哭流涕。
“我那些手下平日里在海上惯了，每次上岸免不得要喝酒误事，可说到投毒，那是万万没有啊。”
陈忠正要继续追问，却听得袁枢平静地开口：“刚吃过饭，茶还是要喝的，小五啊，小五，给他一壶上好的羊奶茶，用最天然的茶叶，毕竟原汤化原食嘛。”
说罢看向钟林，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