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父子相见，两人的神情都很复杂。
毛文龙看着李有德，这个自己曾经的义子。
也是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几个义子之一，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准的三姓家奴。
“末将奉李总兵之命，前来知会东江王。正红旗汉军将前出哨探明军，还请友军压阵。”
李有德面前骑在马上的毛文龙抱拳说道。
“战线未固，他前出个什么东西？”
毛文龙吁了一口气，留下一句话后策马转身往刚占领的木胸墙而去。
李有德抬头看着前义父的背影，抿嘴苦笑着摇了摇头。
早知道他会投靠大金，我又何必再去认个野爹？他心想道。
正白旗汉军在越过了八百步宽的阻滞区后，就恢复了原本的编制。
两个千户所左右在战场展开，毛文龙亲率本部坐镇中间压制。
他隐隐看到千步开外的小山坡上也有类似的木质矮墙。
这些木板墙层层叠叠地立在坡面，如同根根细长的面条。
正红旗汉军在李永芳的指挥下也同样编成了两个千户所，前后组成纵队往面前的山坡推进。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奇怪的对手，山坡之上除了一杆大纛旗之外，只露出了几段矮墙。
“这些破篱笆能干啥？”
李永芳心中惴惴不安，但为了能够在女真人面前尽可能的展现自己，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两个正红旗汉军千户所很快就接近了坡脚，这是块微微向上的缓坡。
乍一踩上去没什么坡度，但由于长度有将近千步，坡度积少成多，以至于李永芳骑在马上也要微微昂头才能看清坡顶。
而面前层层叠叠的木质矮墙，更是在逐渐拉大的高差中形成了连绵而上的错觉。
“谁去试探锋芒？”
李永芳向身边的部将问道。
这时一名年轻小将策马前出。
正是前不久他改名为李可喜的义孙。
“爷爷，让孙儿前去开路。”
李可喜提着一杆亮银枪，身披大红色连体铆钉棉甲，顶上盔缨蓬松舒展，英姿飒爽。
“好！好一员先锋战将，真不愧是我的好孙儿！”
李永芳满意地点头，而后示意本部一个骑兵百户随同前去。
李可喜一手持三角令旗，一手前举长枪，跨不落鞍，拍马前出。
一队甲胄鲜红的骑兵呼喝着列好了雁翅阵，跟随在年轻的先锋官后面。
马队先从李永芳面前横向呼啸而过，来到了山坡的侧方。
李可喜放慢了马速，手中三角令旗往旁一指，双腿用力，战马长嘶一声后开始左转。
百余名红甲骑手在小将的领导下，开始从侧方往坡顶斜向而去。
土坡上层叠的木墙大多只面朝一个方向，侧面反而像是故意留出了几条斜上的道路。
李可喜神情一凝，但还是拍马冲了上去。毕竟坡下有己方的人马压阵。
即便是遇到了伏兵，战马也可以顺势往左前方冲下突破。
而如此斜向冲击坡顶，便可以最大限度地覆盖整个静静的坡面，
这些道路或许是对方构筑木墙时无意间流露出的破绽，李可喜心想。于是便打消了短暂的犹豫。
骑兵们斜冲而上，马蹄声逐渐急促，如同一根红线折向了整个土坡。
“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李永芳笑着对李学礼说道。
“犬子莽撞，还请义父今后多多教导还是。”
李永芳笑着捏住了自己的胡须。
很快正红旗的斥候骑兵在从侧方越过了坡面的第一堵矮墙。
而矮墙之后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浅浅的壕沟。
斥候们微微放慢了速度仔细察看了一番后，便又提速往下一处矮墙而去。
而此时山坡顶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声。
“什么声音！”
李永芳皱眉问道。
却见土坡上，一部分层叠的木墙开始有规律地向后放倒。
矮墙放倒后形成了一条直通下方正红旗马队的通路。
原本层层木墙之间组成的交错通路，此刻反而成为了限制李可喜马队的阻碍。
雁翅阵在斜上的通路上无意间转换成了一字长蛇阵。
李可喜本能的心头一惊，他的马队侧面已然暴露在了这段突然放倒空出的道路面前。
如果这时候有一队伏兵，李可喜暗叫不妙。
一队黑色骑兵确实出现在了通路的起点，并且已经从容地列好了锋矢阵。
骑手们清一色戴着青铜鬼面，浑身漆黑色的甲胄，臂章上纹着一枚暗红色的狼头。
他们没有明显的标志和旗帜，战马通体批挂黑色马衣，一长一短两柄马刀斜绑在马脖两侧。
手中是一杆粗重的黑管骑枪，如同鬼魅般冲向了李可喜马队的中段。
这支马队没有参与清河周边的哨探绞杀战，而是一直埋伏在第二防线之后。
原本他们的猎物是莽古尔泰，杜度，或者其他第二批过河的女真旗主。
但由于后金临时变阵，所以此刻他们也不得不先拿过河的四千汉军旗开刀。
黑色骑兵从山坡冲下，只用了不到十秒就撞进了正红旗斥候队的阵线里。
李可喜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耳边只有一连串的火药爆响，和己方越来越弱的惨叫声。
骑枪在冲锋时顶部便已经点燃了一圈手雷。
同正红旗马队接触时，无论长枪是否命中了目标，手雷近距离爆炸硬生生破开了骑兵们的三层重甲。
用完了手上一次性的破甲骑枪后，他们便抽出了马身上的两柄战刀，再一次让战马加速并同时变成了双纵阵。
以整齐划一的队形，一左一右收割着一路上惊恐的残敌。
一分钟后，整个正红旗哨探马队便消失在了土坡之间。
骑兵在快速解决战斗之后，也在下一个六十秒内冲入了山坡反斜面，消失不见。
战场恍如无事发生，空留下阵阵尚未散去的硝烟，以及遍地人和战马的新鲜尸体。
而坡下正红旗的汉军们眼中已然满是惊惧。
很多人当下没有反应过来，却在战场复归平静之时，后知后觉地感到脊背发凉。
正红旗士气，战心，开始动摇。
过了许久，一匹受惊的战马跑回了土坡之下。
骑手的一只脚卡在了马镫上，整个身体倒挂在马尾。
“可喜！”
李学礼大叫着冲了过去，他认出了吊在马身上的骑手，正是不久前意气风发的李可喜。
此刻他儿子半个脑袋已经留在了土坡之上，整个头部就好似一个喝干的酒碗。
“快拉住他！别让他乱叫！”
李永芳连忙下令。
他已经感受到了军心浮动，不能让情绪崩溃的李学礼在对士气造成什么打击了。
“这是。。。钟字营？”
不远处，毛文龙瞳孔圆睁。
他全程目睹了那支黑骑骑兵的战法，这种摧枯拉朽，毫不留情的战术他脑海中只有钟林使用过。
“不。。这不可能，钟林还在旅顺，他来做什么！”
毛文龙怒声吼道。
这时，清河对岸的女真骑兵向汉军旗打出了旗语：
【原地坚守一刻，我部随后接替。】
“东江王，和硕贝勒他们要来了。”
副官看向了在对岸正在鼓噪的女真骑兵，莽古尔泰此刻正在鼓舞士气，显然他们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如此对手，本能地激发出了女真骑兵的好胜心。
“一刻钟。。。”
毛文龙不知道己方能否坚持那么长时间。
面前的正红旗汉军已经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