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下一刻，愤怒的张平安便看到了黑云鹤的五官因悲伤而扭曲到了极点，连日来借酒消愁而压制的悲伤，在这一刻仿佛全部倾泻了出来。
啊！
黑云鹤在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声，很嘈杂，很难听，但却让文三娘和张平安一时动容。
骑兵总长不知不觉松开了手，然而面前身心受创的参将却好像没有了站起来的勇气，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要不。。。”文三娘顿了顿，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再去给他拿点。”
说罢，文三娘便要转身。
“这到底是为什么。。。”黑云鹤大声悲嚎，他用力捶打着地面。
“沈阳没了，辽阳没了，广宁他娘的也没了，整个辽东。。整个辽东就他娘的半年不到都没了！”
黑云鹤双手抱着头，死命抓着散乱的头发，眼泪和鼻涕在空中连成了一条线，含糊地说：
“上半辈子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剩，都死光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让我再去当这个破参将。。”
文三娘刚刚转过的身体，听到这句话后便定格在了原地。他用力地把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行控制住了突然涌起的激烈情绪，而后语气颤抖地说：
“谁不是呢？”
文三娘的语气中，能够听出非常明显的控制力，她握紧了拳头，缓缓地转过身，双眼却依旧彻底泛红。
“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死光了上半辈子认识的人呢。。。”
她继续开口，语气逐渐变得坚韧，她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蹲在了黑云鹤面前。
“难道你还想让建奴把我们下半辈子能够认识的人也屠杀干净吗？”文三娘说话间，双眸死死地看着面前的黑云鹤，辐射而出的气势，让这名久经沙场地参将目光一时间有些偏转。
这时，两名传令骑手飞马来到了六十八号酒肆，见到了张平安，他们飞身下马。
“总长，入城仪式快开始了，马副将和路指导来问问情况。”
张平安点了点头，示意让两个传令兵稍等片刻。他转过身，看着黑云鹤，从怀中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军令。
“你应该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你想必也知道，一旦你拿过了这份军令，对大明西平堡参将黑云鹤而言会是什么。”
张平安缓缓地说道。
黑云鹤抬起头，看着对方手里那封寻常不过的纸卷，上头的火漆还没有开启，但他很清楚里面是什么。
作为大明正规编制的参将，在自己的部署被整编的情况下，一旦接受了眼前这支没有得到朝廷承认，但和官军保持微妙关系的黑旗军的‘军令’，他在朝廷的履历中，将会出现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为什么还要找我，你们明明还有很多人。”
黑云鹤不太相信，眼下这种局面，对方还会找一个前官军参将，去指挥好不容易整编后的精锐骑兵。
“说实话，我不想找你。官军杀良冒功，虐杀百姓，做的事不比建奴少。”
张平安说道，文三娘在旁心思一怔，看向了骑兵总长，对方又说：
“复州卫如今人心空前齐整，当年太祖爷没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已经做成了许多。”
“复州卫的田亩，不仅仅是清丈，我们直接杀光了地主，将土地均分给了平头百姓。而后由匠农会统一制定税收标准，征收计划，以及监督机制，如今的复州卫，没有一亩隐田，只有被当成肥料的地主。”
“本是贱籍的匠户，军户，商户，如今也能和读书人在一张炕上吃饭，百业平等，工贸发达，仅是我复州一卫的产出，就能比的上曾经全辽。”
“正因有如此成功的新政，复州黑旗军才能进行彻彻底底的军改，如今的黑旗军，无论在军制还是军法上，已然超过了当初的戚家军，军民如一，百姓是军人最为坚实的后盾。”
张平安缓缓地说着两年以来，复州卫的变化，却在最后话锋一转：
“然而，还有一项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短时间做到的，那便是战阵经验。”
“黑旗军的上下将员，大多是曾经的中下级军户，缺乏千人以上对抗建奴，蒙鞑的实战经验，所以你黑云鹤，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文三娘听出了张平安话语中的意思，她飞速联想了自己在暗卫接触过得材料，同样也得出了这个结论。
黑旗军如今虽然士气高涨，但能够正经担任上层军官的人才还是太少，仅有的几个千总，都需要在各个营盘间来回指导，带领新人，但依旧力有未逮。
如今军方内部最高的编制不超过千户所，乃至于出现了一个千户所下属十多个总旗的局面。
也正是这个原因，与其让一群没有足够经验的军官贸然连条四五级，还不如加大千户所的编制，让各个小旗，总旗，把总之间能够更加磨合。
这时，一个苍髯老者拄着一根厚实的拐杖，慢慢走到了酒肆旁边，老汉穿着一身整齐地红色明军制服，头戴着红巾，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短剑。
短剑造型古朴，看上去更像是一把礼器，剑身上用铭文刻着‘精忠’两个字。
两名传令兵想要阻拦，但却被对方一个坚毅的眼神瞪在了原地，他平稳地走到黑云鹤身前五步距离便停了下来，抬起手中的拐杖指向对方：
“喂，你这个辽兵，能否勇敢一些，老夫看你连喝了几天大酒，怎地，你是看上咱文丫头了？”
老者的身体虽然看上去衰朽，但却声若洪钟。
文三娘觉得奇怪，她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对方却喊自己‘文丫头’，可眼前这个器宇轩昂，不怒自威，看上去像个国公爷一样的老人，她一点映像都没有。
但很快，她便敏锐地看到了对方胸前的两排闪闪发光的奖章，脑海开始快速回想，猛地想到了曾经在训练时所背诵的表格，她下意识说：
“一等抗倭援朝纪念章。”
“一等红巾军纪念章。”
“辽东服役纪念章。”
“先登营一级军功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