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永无乡最近的一处教廷据点,守卫二十四小时地在这里轮值,目送一位又一位圣职者走入永无乡的三重结界中。
这里是最后一处补给站,再往北方走,就只剩下冰天雪地的荒原,那里的低温不仅仅只是因为极地的气候,还有永无乡领域带来的影响,严酷到半领域级的高手都无法行走自如,而是不得不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一天前,东方海岸的黄昏之乡出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整片领域差点陷落于理想国,这件事惊动了云涡和红莲水域的领主,但是当他们前往黄昏之乡查探情况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黄昏之乡有了新的继承人,原审判所执行代理长司凛,以及他的师弟幻术师。据说还有一位继承人,但因为在先前对抗理想国的战役中受伤,目前还在康复中。另外还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被爆料了出来传说中的黎明之乡竟然早已陷落于恶魔之手,那里从来不是玩家的净土,而是属于恶魔的势力范围。
这个消息在噩梦世界的玩家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以为进入黎明之乡就能摆脱永无止尽的强制任务的玩家,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几近崩溃。虽然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不可能有这种实力,甚至连领域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但是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却给了这群在强制任务中挣扎的可怜人一个渺茫的希望,可如今这最后的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因为这起可怕的袭击,教廷方面对各个据点进行了戒严,这个距离永无乡最近的教廷据点自然首当其冲,所有的执勤人员都取消了休息,二十四小时地在这里轮流值守。
可离奇的是,他们接到了一条来自教皇的命令。
不要阻拦那条龙。
这条命令简短得让人莫名其妙,守卫长思索了很久,最后将原句传达了下去。
守卫们一整天都在讨论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从教典中引经据典,论证这条“龙”究竟是在指代何种事物,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在指内心中的某种潜在欲望。
“那是什么?”有人抬头看向天边,惊讶地叫了起来。
所有守卫都抬起了头,看向他指着的方向。
他们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每个人眼中都写满了震惊。
一条巨大的黑龙从地平线附近的太阳里飞了出来,那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庞大迅疾,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那条巨龙已经掠过他们的头顶,在所有人的目送中飞向永无乡。
“敌袭!”守卫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可是下一秒,所有人都回想起了教皇的命令。
不要阻拦那条龙。
现在他们都明白了,那真的是一条龙,庞大、恐怖、势不可挡,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里会出现的生物。
“前面就是三重结界了!任何东西都飞不过去的!”守卫叫喊着,声音被巨大的风雪吹散。
这极寒的冰雪中,那条从远方飞来的巨龙,如同一场大雪中的海市蜃楼,可是那惊鸿一瞥中见到的超越想象的生物,却永远烙印在了这群人的脑海中,成为他们一生的回忆。
巨龙已经从守卫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在一片冰雪的荒原中,它感受到了来自永无乡结界的力量,收敛了龙翼,在茫茫冰原中幻化回了人形,他朝前走了两步,在雪原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宁舟看着这一片熟悉的冰天雪地,那来自心灵深处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哪怕他无怨无悔。
他的故土,他的家园,他信仰的寄托之地。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这里,可他不得不回来这里,就像他曾经不得不离开这里。
为了他的爱人。
一天前,当他从那几近疯狂的状态中找回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齐乐人面前。
短暂的分别之后,他们各自鏖战、伤痕累累,那场突如其来的战役里,他们舍生忘死,甚至忘记了求婚时的誓言,一心一意地为了黄昏之乡而战。
战争终会过去,留给英雄的是伤痕,抑或死亡。
齐乐人躺在一座冰棺中,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一刻,他脑中的弦绷断了,瞳孔瞬间通红。
“冷静一点,齐乐人还活着!”
感觉到周围毁灭之力即将暴走的司凛飞快地说出了这句话:“我用冻结的力量把他封印了起来,避免恶魔之力继续污染他的半领域。现在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必须马上送到教廷,由教皇冕下亲自施救。”
一脸阴郁的幻术师说:“我已经让人去开飞行器了,马上把你们送去教廷,大概两天的行程。”
齐乐人还活着。
这句话挽救了一个崩溃边缘的灵魂。
“我带他去。”宁舟说着,将冰棺藏在了自己的领域之中。
那一片山峦和大地都在烈火中燃烧崩溃的领域里,唯有那一片小小的净土是鲜活的,那里长满了青草和野花,还有开着白玫瑰的花丛,无数蓝白色的细小花瓣从花树上被吹落了下来,冰棺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里,无论是天空的流星火雨,还是远方熊熊燃烧的大火,它们都无法接近这片花园。
那或许是这个代表毁灭的魔王心中,永恒的温柔之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于是巨龙再一次冲天而起,飞向遥远的永无乡,它飞得那样快,那样急,错过了云层之上的日光与星辰,错过了无数人间胜景,在飞行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它的心无旁骛,唯有过往的回忆随它同行。
可永无乡的三重结界还是拦住了他。
第一重的重力结界对他而言毫无用处,可是曾经等于不存在的第二重结界却拦住了他。
这是针对恶魔之力设下的神圣结界,曾经有一位魔王攻破过圣城教廷的结界,但也只有那一位而已。
这一刻,宁舟的内心不止是伤感而已。
与魔鬼战斗的人,最终成为了魔鬼,凝望深渊的人,终于还是走入了深渊。
他闭上了眼,将领域中的毁灭之力释放了出来,顷刻之间,永无乡教廷中的教皇就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它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相隔了整整二十三年。不同于那时候那股狂暴的毁灭之力,如今的它甚至是温柔的,哪怕力量的主人释放了它们,也不曾用这股力量去伤害这里的生灵,就连数公里外一群迁徙的企鹅都没有被惊吓到。
宁舟收回了力量,静静地在这里等待,如果不是他呼吸化成的白雾,他几如一尊冰冷的雕塑,矗立在茫茫冰原中。
迁徙的企鹅从远方走来,他不禁留意了一眼,只见一只健壮的企鹅从族群中走了出来,摇摇摆摆地朝他走来。
宁舟怔忪了一下,任由企鹅来到他身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身体。
宁舟蹲了下来,企鹅欢快地叫了一声,用鳍状的翅膀拍打着他的衣服,它还记得自己的抚养人,记得他曾经是怎样耐心地抚育它,教会它捕猎与生存,然后将它送回它的族群中。
被爱过的生灵,会永远记得那有多温暖。
年轻的毁灭魔王如同从前那位教廷的圣骑士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它,那洁净如同极地冰海一样的蓝眼睛里闪烁着隐隐的泪光。
其他企鹅们已经走远了,宁舟拍了拍它,指着它的族人:“快去吧。”
企鹅恋恋不舍地围着他转了几圈,这才离去。
冰雪之中,有一队骑士朝这里走来。宁舟站得笔挺的身姿又下意识地挺了挺,神情肃穆地看着来人。
骑士团的人排成两列,为首的骑士长看着来人熟悉的面容,百感交集。一年之前,这个人还是他的长官,他的战友,教廷骑士团的骄傲,不过是一年的时间,这个人的名字已经无法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生活在永无乡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身为教廷骑士长的他却很清楚。
教皇的身影出现在了冰原上,他头戴冠冕,手持权杖,朝他走来。
“司凛的口信我已经收到了,感谢你为保护黄昏之乡,保护人类所做的付出。”教皇看着宁舟年轻的面庞,欣慰之余,更多的却还是痛心。
“冕下,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您务必应允。”宁舟垂下眼,一座冰棺出现在了冰原上,冰面上甚至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白色的花瓣,模糊了冰下之人的面容。
“我可以答应你,可我也有一个条件。”教皇说道。
“任何条件都可以!”宁舟说,将手放在胸口,毅然决然地说道,“地狱权杖可以,我的性命也可以。”
教皇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了昔日的伤痛:“如果我要你的性命,那时候我就不会放你离开永无乡。你母亲的结局,是我至今的遗憾……我不想再有这种遗憾了。”
“对不起,冕下,我让您失望了。”宁舟像是愧对父亲的孩子一样,不敢抬起头看他的监护人。
“你没有让我失望,直到现在,你都坚持了自我。玛利亚在信中对我说,她相信力量并不代表正义与邪恶,主宰意志的并不是本源,而是一个人的灵魂。我也相信,一个人纵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若没有爱,也无益于人。所以无论你走向何方,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让爱永不止息。现在,宁舟,告诉我,你能否站在光明的这一边,心怀着爱,与一切邪恶作战到底?”教皇问道。
宁舟沉重地点下了头。
“那么,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一件也许能够结束一切苦难的事……”
宁舟静静地听他说完,依依不舍地望着一眼冰棺中的爱人:“好。”
空旷极寒的冰渊之中,得到了允诺的教皇高举权杖,打开了天堂之门。虚空中突然盛开了无数花朵,整片冰原之上,无数雪花结晶的羽毛纷纷掉落,在这绝美的画面中,恢弘壮丽的天堂之门开启了,大群天使从门后的世界飞出,圣灵的音乐在这里响起,荡涤每个人的灵魂。
漫天圣光之中,一个肖似玛利亚的大天使轻盈地落在冰棺前,她挥了挥手,拂去了花瓣和冰棺上的盖面,看到了躺在里面安静沉睡的男子。
大天使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
天地间刹那失色,骤变之中,齐乐人身下仿佛有一潭黑色的深渊,里面的黑泥里汇集了世间一切的邪恶。
漫天的花瓣和羽毛纷纷扬扬地落入这片漆黑的潭水中,将黑色净化。
冰棺融化,覆盖在齐乐人身上薄薄得一层冰层也逐渐消融,苍白的皮肤再一次泛起了淡淡的血色,他恢复了心跳和呼吸。
天使们纷纷离去了,穿过了天堂之门,回到彼岸的天国,教皇与骑士团也远去了,留下从冰棺中抱起齐乐人的宁舟。
那位肖似玛利亚的大天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是一个善良的恶神,站在人世间极寒的冰雪旷野之上,落在他身上粼粼的雪光,宛如圣洁的晨曦曙光。他怀抱着沉睡的爱人、凝望着他,极昼的日光在他眼中流淌,风雪落满了他的眼睫,他不曾移开视线,专心为他挡开风雪。
天地无限大,天堂无限远。
在这份温柔的等待中,他已忘却了远去的天国。
那已经是注定不会属于他的幸福了,他唯有紧紧地抱住所爱之人,在冰冷的世间互相偎依。
为了这一刻的温暖,他可以永生永世在地狱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