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临近八月底的时候,鹤田在纽约国际机场的出站口,冲着宫野明美挥了挥手。
彼时他已经是身形高挑的清秀少年,带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瞩目。
“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吗?”宫野明美喘了口气,双手合十,“没想到飞机会晚点这么久……”
“没有很久。”鹤田摇摇头,顺手接过宫野明美的行李箱。
“欸?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关系。”鹤田把行李箱往自己身后一拉,歪歪头示意机场出口,“走吧?”
现在是下午四点,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晚上十二点还有场交易需要他去盯一下,在那之前,他能安排好一切。
“在回公寓之前,可以先去趟花店吗?”宫野明美坐在副驾,戳了戳面前的哆啦a梦摆件,“我记得对面街上有家花店,如果它还没有搬走的话。”
“可以。”鹤田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宫野明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的似乎是什么棕色的小玩意儿,“这是什么?”
“泰迪熊呀。”宫野明美安好底座,也没敢打扰正在开车的他,只是笑嘻嘻的捧着小熊解释道,“上次买哆啦a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镜夜君似乎对泰迪熊情有独钟,希望我没错会意。”
“咳……”鹤田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了好几下,但手却是稳稳的握着方向盘,稍微降了下车速,在接连被几次超车后,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我没有……我……总之……”
他无话可说。
“没,没事吧?”宫野明美下意识的握住了车顶前把手,有些心有余悸,“非常抱歉!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定保持安静……”
“不关你事,是我不小心。”鹤田摘下一直戴着的蓝牙耳机,随手往后座上一扔,“手续还都,顺利吗?”
宫野明美这次是作为交换生来纽约州立大学读书的,为期一年,毕业就回国,虽然时间很短暂,又不留美继续深造,但因为学校离宫野志保上学的地方很近,她仍旧想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其他的都好说,只有琴酒是最大的阻碍。
所以他偷偷动了点手脚,等到琴酒发现的时候,他一脸无辜的揽下了全部责任。
再然后……
无非就是单方面打了一架,被关了禁闭,等半个月以后跟没事人一样去机场接宫野明美。
他这次稍微有点出格,听库拉索说,是朗姆从中插了点手,才没让事情闹的更大。
啧。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才能发挥点作用。
而且说到宫野志保……
鹤田皱了皱眉,对于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被一个十岁小孩拿着没开保险的枪指着脑袋这种事,他很难不印象深刻。虽说他在更早的年龄段就已经是训练场的常客,可他以为科研人员应该不会……这么暴力?
而且随着他拜访研究所频率的增加,那孩子对他的态度始终是冷冰冰的,只有听到跟宫野明美有关的消息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无意识的闪烁一下,对来自姐姐的礼物和信件来者不拒,然后把他客气的请出去喝茶。
“……”
看着眼前紧闭的研究所大门,鹤田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忍住。
这是明美姐的妹妹。
他在外面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但在这里,也只有吃闭门羹的份。
那股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都很顺利。”宫野明美揉揉发尾,不用说她也知道一切都是眼前人的功劳,从她目前了解到的来看,鹤田几乎是无所不能,“倒是镜夜君……是没休息好吗?感觉黑眼圈很严重的样子。”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鹤田下一秒就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刚升起水雾的眼睛,他摆摆手,“还好,这段时间,一直在盯梢。”
每个月往返美日一次的见面已经是他的极限,不过如果往后一年的时间里,宫野明美都在美国的话,能给他节省出不少时间来。
“到了。”
落下车锁,解开安全带,看着宫野明美快步走进花店,他绕到副驾驶的位置,确认她没有注意这边以后,悄咪咪的戳了戳跟哆啦a梦摆在一起的泰迪熊摆件。
“咳咳……”
火速的收回手抄兜,鹤田有些不好意的在原地跺了跺脚,听到宫野明美叫他以后,他才短暂的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的向日葵开的最好,收银台的两侧都摆着大片金黄色的花朵,颜色鲜艳而浓烈,让人挪不开眼。
“镜夜君。”宫野明美起身,怀里抱着一大捧向日葵,“好看吗?”
鹤田瞳孔微缩,微微睁大了双眼。
带着一点金色色调的暖橙色阳光透过花店的玻璃橱窗洒满这片空间,斑驳的阴影之间,那一点微光照亮了宫野明美宝石蓝的眼睛,在最纯粹无暇的一片蓝色中,它连接的是鹤田心中的那片海域。
注意到他的目光,宫野明美抱紧了怀中的花束,把它往面前放了放。
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一样,那种目光太过直白热烈,让人难以招架。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鹤田转过头去,手指有些颤抖的拨弄着眼前的雏菊,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好看。”
花好看,人也好看。
回到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寓,宫野明美把包好的向日葵和雏菊放在玄关上,招呼着鹤田先去沙发上坐着,冰箱里没有什么能喝的东西,她只能先接杯冰水放到他的面前。
“抱歉啊镜夜君,家里现在只有这个了。”
“没关系,你先忙,不必管我。”
听着背后行李箱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等着宫野明美的脚步声去到卧室,鹤田向后窝在沙发里,转头看向身后的玄关。
除了两束花以外,还多了两个相框,一个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和宫野志保的合照,一个是今年春天和宫野明美的合照。
他那里也有一张,被仔细的裱好,放在玄关处同样的位置。
晚饭的间隙,宫野明美盯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镜夜君今晚……有什么任务吗?”
“嗯。”鹤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继续盯梢,小事。”
“今晚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雨,”宫野明美心不在焉的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米饭,“请务必小心。”
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孤独又无助,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却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
听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鹤田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好的,我知道了。”
晚上九点,鹤田站在阳台上,宫野明美的公寓不算高层,可放眼放去,却依旧能看清大半座城市,在城市地平线的尽头,是浓重到抹不开颜色的黑云。
山雨欲来。
狂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一齐袭来,深呼吸一口气,摒去了脑中所有的杂念,时间已经不容许他继续拖下去了。
转身回到客厅,关好阳台的落地窗,拉好窗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宫野明美站在厨房,手里捧着杯热牛奶,头倚在门框上。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或者说,因为感觉不到威胁,所以不会可以去察觉。
又或者说。
因为对方是宫野明美,所以他不必时刻保持戒心,他可以偶尔暴露自己的柔软,透露自己的喜好,可以在下雨天的时候,想到一个归所。
“镜夜君。”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假如有一天可以脱离组织,镜夜君想做些什么呢?”
鹤田没有回头,换成任何一个人问这种问题,都不会活着站在这里,无论是他,或者是宫野明美。
“……我不知道。”
只来得及片刻的思索,他的大脑在听到问题的一瞬间就变得有些混乱。在组织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归宿要么是无人注意的小巷,要么是某个爆炸事故的现场,就算侥幸在任务中活了下来,他也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只要找到了更好用的利刃,他指不定哪天会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因为从一开始就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所以当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更能平静的接受现实。
只是思考过众多未来的结局,他都没想过脱离组织的可能。
这就是他的答案。
一头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离开了温暖的港湾,连空气都变得沉闷粘腻起来。
雨点是突然落下来的,紧接着啪嗒啪嗒倾盆而下,鹤田换了个能挡雨且视线不受阻的地方,在无比清晰的瞄准镜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人物。
耳麦那头格外安静,显得风声格外清晰,不知道是多久的以后,他收到了来自琴酒的命令:
“动手。”
一朵鲜红的血花在他眼前爆开,一击致命,下一秒他就迅速的抹去了在此停留过的所有痕迹,以最快的速度向楼下冲去。
“目标,确认死亡。”
在几个监控死角的小巷中快速穿梭,弯弯绕绕后他抵达了事先安排好的标记点,简单换了一身行头以后,他骑着摩托,背着大提琴样式的盒子,像个晚归的不良少年一样,朝着任务地点相反的方向驶去。
打开自己公寓的大门,鹤田没有开灯,缓缓关上门后,他靠着门慢慢坐了下去。
窗外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霎时间照亮天空,紧接着就是滚滚雷声,吵得他头疼。
像极了他狼狈逃回来的那天。
摸着大提琴的盒子,他突然就回想起了宫野明美问他的最后那个问题。
答案好像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想做些什么?
他只是想做个普通人而已。
做一个,能看的到未来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