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坐回大厅里的位置上,重新叫回了表演。
姑娘们又莺莺燕燕上台继续唱歌跳舞。所有表演中,唯独夏清梦的那个没有完整的表演完。
表演的差不多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
和以往几次一样,在姑娘们的望眼欲穿中,许星河依旧略过跳舞这一步,带着部下直接离开。
“哎呀……许少帅还是这样,每次过来光吃饭。”
“就是啊,许少帅真叫人看不懂……”
“那种人,怎么可能是我们能看懂的?”
“也是……”
……
夏清梦听着周围姐妹的叽叽喳喳,也很疑惑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带着一堆部下来这里包场只为吃个饭。要是只是吃饭,明明在申城还有更好的饭店。
不过疑惑之余,更多的是羞愧难当和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
六年前巷子里的偶遇给夏清梦带去了很深刻的印象,当时她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却没想到他南下来到了申城,还成了人人敬仰又害怕的许少帅。可笑当时年幼的自己以为他只是个参与了革命的普通学生。
如今再一想想,都敢冒着生命危险参加革命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呢?
不过夏清梦回想起来又忍不住庆幸,还好他活下来了,也还好他打跑了欺压百姓的大军阀陈元杰。
夏清梦站在人群的最后头,朝许星河的方向看了眼。
他的背脊挺拔,一身军装更显端正俊朗。比起六年前,他长得更高了,也更结实了,有着军人的血气方刚,很是成熟稳重。
许星河拿起垂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夏清梦然后迅速收回视线往外走去了。他还得再忍耐一阵子,只要再忍耐一下,就能正式见面了。
夏清梦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更没想到会和他的视线对上。瞳孔下意识放大了一下后迅速垂眸躲开了视线。再抬眼,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许少帅刚刚回头了!”
“对啊对啊!他在看谁吗?”
“不清楚啊,有点远,没看清。”
“肯定是在茉莉姐啊!”
“对对对,肯定是茉莉姐的魅力让许少帅记在心上了。”
周围的姐妹们谁都知道白茉莉可是这儿的台柱子,于是纷纷恭维道。
白茉莉嘴上道着谦虚的话,心里则是在反复权衡利弊。
她背后也不是没有金主,正是打算以后投资她去拍电影的沈家太子爷。虽然自己只是个情人,不过白茉莉倒也有自知之明,这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如今看这许少帅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年纪比自己小上太多,而且态度不明,看起来不太好相与的模样,也不知能不能勾搭上。
和手里握着正儿八经军权的人打交道,可比普通的世家少爷,要难多了!他们可没那么好糊弄!
比起周围人忙着说场面话,夏清梦心里依旧惦记着逃跑这件事。
她虽然不知道逃跑以后自己应该要去哪,做什么活计谋生,但她起码知道,舞女是个大火坑,肯定不能长久的做下去!
“好了!姑娘们静一静!王老板来了!”刘姐本来还在为今天撤了一个节目而感到紧张,不过看王老板面色带笑的和悦样子,还是松了口气的。
看来那许少帅每次来,应该都出手格外阔绰,让王老板很是开心。
“刘阿妹,这是今天的工钱,发下去吧。”王老板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带着痛啊。
那许少帅是出手阔绰,可今天这表演闹的,这阔绰反正是没怎么落到他头上,全落到了这群姑娘手里,他也就回了个本。偏生他还不能生气,要是生气了,指不定这夏清梦会受啥欺负,到时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姑娘们看到今日的工钱比往日都要多很多,都面露喜色。毕竟谁出来混不是为了两个钱呢?
夏清梦也是难得一喜。这可是她逃跑以后的本钱,定要好好收起来藏好。
当天半夜,夏清梦见看守松懈,又准备逃跑。
可人才刚小心翼翼跨出厨房后门,就被两个看守的伙计逮住了。
“夏清梦啊,夏清梦,你清醒一点!你已经被你父母卖了!老子可是花了五千大洋把你买回来的!我能让你逃得了?”王老板面对夏清梦是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吧!先不用你表演迎客了,我看你就得关上个十天八天好好想想清楚!我现在才是你的衣食父母!”
落下一段话,王老板气冲冲地走掉了。
别的不说,许少帅这计确实管用。虽然委屈了这姑娘一阵,却也直接省心。
夏清梦被关在小小的房间里,窝在床角,蜷缩着抱住自己,瘦尖的小脸面色惨白。
她又失败了……
不过这次王老板也没打她。除了第一次,后来王老板都没打过她,或许是因为自己还要上台表演吧,不能留下太多伤痕。
不过现在她被看得更紧了,也更加逃不出去了。
难道以后真的要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吗?
她到底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要被这样对待?仅仅只是因为女儿身吗?天下竟还有这样对待亲身女儿的父母!
夏清梦徒劳地摇了摇被封死的窗户,看向窗外的一弯明月,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
窗外的天由黑转亮。
夏清梦睁着大眼睛,靠在床头,一夜未眠。
屋檐下筑巢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了,她才听到外面有人进来,原来是有人给她送早饭来了。
夏清梦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好的待遇,却在打开盖子的时候,有些愣住了。
绿油油的青菜粥,很香,居然还有一个肉包。
夏清梦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她在顾家的时候,见识过中西式都有的丰盛早餐,也在打零工的时候见过同行的伙计一整天的饭也只是一块有点发霉的硬干饼。
夏清梦猜可能是昨天许少帅让王老板赚了不少吧,连伙食都改善了,又或者这是自己的断头饭。
总之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了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再逃出去。
*
夏清梦还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深陷痛苦之中。
在南清巷的一栋精致大洋房里,此刻是鸡飞狗跳。
“爸!你怎么可以不听我的意见就让我嫁人呢?我也是独立的个体!你应该先问问我的意见!”顾婉清很是生气,闯进书房冲父亲吼道。
顾婉清本是无意路过书房,却听到了父亲想要和许家联姻的消息,身为一个坚定信奉自由恋爱的新时代女性,顾婉清坚决不同意!
顾昌泓生意场上是八面玲珑,但面对自家这个个性强烈、刁蛮骄纵的女儿时,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沟通。
“清梦,你先冷静下来,听我们说。我们还没到联姻这一步呢,只是想让你先和许家少爷找个机会,接触一下,认识认识。”顾母姜月娥见丈夫词穷,连忙安抚女儿。
“我才不信!你们肯定是想认识了就可以直接成婚了对不对?”顾婉清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样子。
顾昌泓试图跟唯一的宝贝女儿讲道理:“清梦啊,你也要理解理解爸爸的苦衷啊。你知道我们顾家生意做那么大,多少人就盯着我们家?这国内的就有那个军阀陈家吧?以前咱们吃过那么多亏,你不记得了?国外还那么多列强虎视眈眈多少年了,外国人都狼子野心巴不得我们顾家早点完蛋啊!许家闹革命出身的,父子俩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那许少帅我看也是一表人才,嫁给他你不吃亏的!”
顾婉清不想听父亲在这里权衡利弊,反抗道:“爸!新政府都成立好几年了!都说倡导新思想呢!你怎么还这么迂腐?联姻?这都什么过时的旧东西了!我们不能自立自强吗?非要靠联姻找许家做靠山吗?”
顾昌泓要被女儿这番完全脱离实际的理想化言论气炸了,连连咳嗽了好几下:“清梦!你爹我要是能自己弄来枪杆子,至于等到现在吗?”
顾婉清不理解:“那为什么非要联姻?只是合作不可以吗?”
顾昌泓怒了,拍案而起:“合作?你说的轻松!换作是你!你拿什么来担保这项合作没问题!”
顾婉清被父亲吼哭了,但仍坚持:“那也不能把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当做交易的筹码啊!我也是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啊!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啊!”
顾昌泓叹了口气。
他也舍不得这唯一的女儿的。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他难道就不想吗?
“清梦,你就当为大局,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们先见个面再说,若是不行,咱们再议。若是许家那小子值得托付,我也算是给你寻到一门好亲事了。嫁给许家,我们是高攀呐……”
顾婉清根本不想听,满脑子就是自己被当成了利益的牺牲品,哭着叫着跑出了书房:“我不要见他!我也不想再见你们!我没有这样的父母!为什么只能是我!我要离家出走!”
顾父顾母看着完全听不进去的女儿一筹莫展。
这下可如何是好?
顾婉清抹着眼泪坐在床边闷闷不乐。
“大小姐,别太伤心,老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夏母,也就是夏清梦的母亲,顾家家仆李红梅,端了一杯牛奶给顾婉清,安抚她的情绪。
“李妈!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嫁给那个什么许少帅吗?我明明都没见过他,不认识他,跟他什么感情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陌生人!”顾婉清很喜欢李妈,从小到大,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能得到李妈的无条件支持,让她感觉很信任。
“所以老爷不也让你们先见个面再说嘛,没说一定要嫁嘛,老爷也是爱你的,所以他才这么做的。”李红梅轻轻拍着顾婉清的背,安慰道,“你看那许公子还赶跑了陈家人,都听说为人不错,见见面也没什么吃亏的不是?”
李红梅知道眼前的这位顾家大小姐,实则就是自己调包的亲身女儿,所以从私心来说,她当然巴不得女儿嫁到许家。
许家那可不是一般的家族,多少人想攀上这门关系都攀不上呢!
“李妈……怎么连你也不站我这边了?你们居然都劝我嫁人!我讨厌你们所有人!你就不要嫁人!”
啪——
顾婉清一听李妈居然也劝自己和那什么许少帅见面,当下气地不打一出来,直接挥手打翻了那杯牛奶。
热腾腾的牛奶洒了一地,漂亮的玻璃杯碎成了渣。
“哎呀!我的好小姐!我再去给您倒一杯,别气了,别气了,昂……”
李红梅立刻收拾掉地上的残局,又去热了一杯牛奶。
顾婉清看着床头的热牛奶赌气地撇过嘴,心里闷闷不乐。
许家?许家有钱有势就可以这么欺负自己吗?这样做,还不是和陈家那群人是一丘之貉吗?
顾婉清开始拼命转动脑子,她得想一个办法躲过这个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