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文帝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八,太子薨,谥号宏德。
负责东宫的所有御医并侍急司药明婉悦一干人等下狱大理寺。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句话一点都没有错。东宫下狱的这批人中,只有明婉悦住的最体面,干干净净的牢房,明显是人打理过的,作为大理寺司狱的许天衡每日都会给明婉悦变着花样带吃的。还有阔斧,阔斧因为跟明婉悦在一起,也被抓了起来。
只是明婉悦食之无味。每顿只吃两口便放下了。
起初许天衡还以为是明婉悦娇生惯养吃不惯,后来去梦红尘买了醉鹅,明婉悦是一口没吃,许天衡这才发现明婉悦是有心事。
“宏德太子的事情,也不是三姐姐你的过错。”许天衡尝试着开口安慰,却见明婉悦抱着腿坐在床上不理他,不由也说不下去了。许天衡坐了许久,明婉悦方说了一句话:“老天从来没有放过谁,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许天衡和阔斧都不明所以,觉得明婉悦似乎是魔怔了。
可是自从明婉悦开口说话之后,她的食欲也便好了,顿顿吃的都好,在狱中待了半个月,一点没有清减。
宏德太子大丧之后,春闱之前,玺文帝提了下狱的这批人。
这一次,玺文帝第一次展现出了皇权集中的可怕,力排众议的,下了斩杀令,群臣惊骇。
鲜血溅在午门,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唯一的活口,就是明婉悦。
明婉悦被带到了宏德太子的寝殿之中。玺文帝坐在榻上,床上还放着宏德太子的一套整齐衣冠。
“那日晚上,只余你和宏德在殿中,后来宏德便薨了,说说看,朕要用什么理由放过你?”宏德太子的死,让玺文帝耗了心血,发丝添了白色,脸色也有些蜡黄,因着面容枯槁,那双透着冷光的瞬子,更加的可怕。
明婉悦还穿着囚衣,闻言扣头:“皇上圣裁,罪臣依照往常一样,歇在殿中,一个时辰为太子号一次脉,最后一次号脉,是在亥时,那时太子脉象平常,并无不妥,再到子时,换守之人上前,于罪臣交班,罪臣走前,给太子号脉,发现太子已无脉象。”
玺文帝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一串碧玺珠子,眼下闻言,狠狠的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像是一头失去了小崽的凶兽,看着明婉悦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明婉悦的骨血。
可是明婉悦说的也不是谎话,御医署的人都说宏德太子是息脉而亡,自然而死。但是他还是怀疑,怀疑有人害了宏德太子。于是,他一怒之下,杀了所有近身侍急东宫的内侍官和宫人共一百零三人,后来又在午门斩了东宫近身侍急的御医并药童十七人。
只有鲜血,才能抚平玺文帝内心的猜疑和恐惧。
啪的一声,玺文帝手中的碧玺珠子断裂,噼里啪啦的珠子落到了地上,其中有一颗滚到了明婉悦的身边,堪堪的停住了身子,就像是玺文帝手中握着的权利大刀一样,堪堪的在明婉悦的脑袋上方停住。
“朕若百年,这萧家江山,是交给谁好?”玺文帝突然沉静的问出了口。
明婉悦跪在地上,声音沉静:“皇上万寿无疆。”
屋中有片刻的寂静,然后明婉悦的面前便被仍了一个皇卷。皇卷不同于圣旨,皇卷一般是皇上为了以防万一,写下的备旨。
明婉悦微微的起身,拿起了皇卷,看到了皇卷上的内容之后,明婉悦俯首扣头:“罪臣明婉悦领旨谢恩。”
玺文帝看了明婉悦片刻,起身离去。
宏德太子薨之后,东宫便寂寥起来,近侍都已经死了,还剩一些无足轻重的宫人,也不敢靠近寝殿一步。明婉悦缓缓的起身,将手中的皇卷塞到了怀中,然后理了理衣衫,朝外走去。
踏出内殿的那一瞬间,明婉悦恍然听到了有人唤她的名字一样,那样的苍凉和绝望。她睫毛一眨,毫无波澜的眸中沁出了泪花。
那天晚上,萧启澈躺在床上,见到她的第一句,就是质问:“瑾弟藏得好深。尚公子,萧瑾之,呵呵呵,明婉悦,他无视箭雨救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声音嘶哑,细弱蚊声。
明婉悦先是错愕,接着便明白了。萧启澈将尚公子认成了萧瑾之。
“下官和瑾世子没有关系,救下官的也不是瑾世子,殿下您认错人了。”
岂料萧启澈嗤笑的看着明婉悦:“天下除了瑾弟,何人会有那等风姿?本宫竟是不知,他何时竟然懂了武!”
“殿下若是不信,等身子好了,便亲自去问问瑾世子便是。”彼时的明婉悦,并没有想要杀萧启澈,一点都没有。
直到萧启澈说了一句话:“涂菱花那个贱女人,给本宫吃了药,害得本宫毫无力气,经常昏睡,有时候本宫虽然没有睁眼,却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音。明婉悦,你为何要对父皇撒谎,你不是落入禁河失踪的,你是被人救走的,为什么不说?”
皇家的人,天生就有疑心病。
萧启澈怀疑萧瑾之了,也知道涂菱花不是明面上那个优雅大方的太子妃了。这件事若是让玺文帝知道,定国公府,还有萧瑾之,都会受到牵连。至少现在,还不是萧瑾之站出来的时候。
明婉悦忽然就懂了涂菱花那句‘那就辛苦掌典司,狱中一行了’是什么意思。她是玺文帝身边的谋臣,还是值得萧瑾之信任的细作,就系在萧启澈一条命上。
萧启澈看着明婉悦不说话,眼神忽明忽暗,最终他道了一句:“悦儿,你活着本宫很高兴,本宫万箭齐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们辛辛苦苦布的局,不能因为你一条命,就放弃。我们死了那么多的兄弟,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你能理解本宫吗?”
萧启澈的话,一圈一圈的在明婉悦的脑海中荡漾。是啊,死了那么多的人,不能让那些人无辜的枉死。
所以,明婉悦抬手,拿出了萧启澈的脉,如同往常一样,给萧启澈号脉:“若下官之命,能换天下太平,死又何妨,太子不必自责,下官心中明白。”
“悦儿,本宫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皇叔已死,朝廷安稳,本宫好起来,便废了涂菱花那个贱人,立你为太子妃,等到本宫荣登大宝,你便是皇后!”萧启澈从未在涂菱花以外的人面前,醒过,所以,他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明婉悦的身上。
纵然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明婉悦。
“下官和皇上有约在先,必会肝脑涂地为皇家卖命。”
“本宫这次说的是真的,本宫一定会立你为太子妃,只要你能救本宫脱离涂菱花那个贱人的魔掌,本宫日后一定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以及母仪天下的尊荣。”
他希望明婉悦能救他,希望明婉悦不要介怀那箭雨,希望那个救走了明婉悦的人不是萧瑾之,他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多怀疑,但是所有的希望,在慢慢力竭的呼吸中,变成了绝望。
他是喜欢明婉悦不错,但是他更爱江山,他不知道对明婉悦究竟是什么感情,喜欢、猜疑、愧疚、害怕,最后只狰狞嘶哑又乞求的唤了一声:悦..儿...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归集成了苍凉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