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宦之家的奴仆们，总有个错觉，似乎自己因着主子的光彩高人一等。
也难怪，世风如此，不然也不会有，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样的话。
那赖大便是这般出言不逊，呵斥道人时的嘴脸，当真霸道而龌龊。
可那道人似乎并没动气，只笑道：“你是赖嬷嬷家的老大吧，不曾想十几年过去，都已成了都总管！”
道人这话一出，赖大稍有收敛，以为是个认识的，便挑了灯笼来照着，上下打量。
不过他还未发现什么苗头，已听到同在门口巡视，手提着酒坛子的焦大走了过来，嗷的一声喊道：“天可怜见，这不是大老爷吗？”
焦大是府里的老人了，是贾代善，贾代化那一辈人，早年时候曾和贾代化一起上过战场，出生入死。
更是把贾代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割肉救主。
要说府里的人和事，除了贾母和一些老嬷嬷之外，也就数焦大最是知根知底，岂能认不出来眼前的道人，正是贾代化的次子，贾敬。
而称呼贾敬为大老爷，则是贾代化的长子贾敷，已在九岁那年夭折了。
而贾敬这人，本是贾府里最出息的一个，说是贾家麒麟子也不为过，年纪轻轻时，已经高中了乙卯科进士。
可别小瞧了贾敬的这个进士，这算是贾府里在科举一途上，成就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第二个是贾珠，虽好学上进，可二十岁时，便死了。
贾家本是武将之家，能被称做书香门第，可全赖了贾敬的这个进士功名。
但是说来奇怪，贾敬虽中了进士，又算得上是贾家的长子长孙，却在贾代化去世之后，拒绝袭爵，让给了其子贾珍，自己抛弃荣华富贵进山去那玄真观修道去了。
这一去，便是十多年。
他也只是在每年过年时才回贾府祭祀，并且便拜见贾母。
所以赖大在月夜之下认不出来贾敬，也是理所当然。
“大老爷？”
那赖大一听焦大的话，又见他已俯身于地，老泪纵横，不免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五雷轰顶。
“什么大老爷，我不过是一修道之人而已，你且起来，今儿中秋，我不过是过来讨杯酒喝！”
贾敬扶起焦大，并没怎么惩罚赖大，只是扶须微笑。
半晌。
那贾府大门已开了，府里众人也已知道进山修道的贾敬，不知为何返回了贾府，自都是喜不自胜。
更让贾府里众人喜的是，自打过了中秋之后，当朝圣上做了两件大事。
一是选妃，一是重开了恩科。
选妃时，那薛宝钗虽说落了选，可早已是宫中女官的贾元春却得到皇帝的宠爱，获封贤德妃。
对于贾家人来说，贾敬的回归，无疑是多了个主心骨。
而贾元春获封贤德妃，更是贾府里多了一个依仗。
……
中秋之后，第二天，周宅。
周子奕自昨晚回府之后，一直未曾出门，不是和婢子们调笑，便是喝茶，他在等，等着断水亲自回府，或是传回消息。
只是还未等到断水的消息传回来，已有礼部主事亲自登门，宣读了皇帝亲笔的诏书，说是重开恩科，周子奕因受忠顺王举荐，位列其中。
这恩科，也算是科举的一种。
不过和正常的科举又有不同，这恩科和作弊也没两样。
一般选拔的人里面有经年未中进士的举人，以及各大世族里面举荐的良才。
而且和正经的科举不一样的是，这恩科并非年年都有，全凭皇帝心意，虽说也要考试，但基本上只是走个过场，只有一个殿试，且是人人可中。
送走礼部主事，周子奕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是以往，他还真以为这是忠顺王提携女婿，可经了这么些事之后，周子奕已经知道，皇帝在这个时候开恩科，绝对是意有所指。
周子奕虽有这般猜测，可却有些不明白皇帝这么做，到底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并未读什么四书五经，也未恶补什么八股，只是在等断水消息的同时，关注着朝堂的一举一动。
发现，墟市里虽发生了猛火油伤人事件，可朝中似乎并没什么反应。
那甄应嘉和红玉等人，好似也销声匿迹了，未有丝毫动作。
这让周子奕很是苦恼。
直到参加殿试的那一天，周子奕穿了儒服进宫，待到殿试毕，放榜时，果不出周子奕所料，虽然自己试卷上写的稀烂，可还是得了第三名，中了探花郎。
周子奕对这个探花郎并未觉着有什么，可对赵年和凝酥两人来说，又自不同了。
不仅是周家又出了人才，更是脱了犯官之后这个恶名。
放榜之后便是琼林宴，虽说是明日，可周宅里已经一片欢腾，张灯结彩不说，更是因为凝酥的张罗，自己这边已经宴了几宴。
这其中，与周家有所牵扯的贾府，以及忠顺王府，自然都派了人来。
周子奕周旋在众人之间，也颇喝了些酒，待到夜晚来临，宾客尽散，已微醺之时，那赵年笑如菊花般走来，在他身旁边却跟着一个乞丐。
那乞丐见着周子奕并不慌张，只说道：“敢问可是子奕公子当面？”
周子奕点了点头，那乞丐这才从褡裢里拿出一张绢纸，递了过来说道：“子奕公子，这是自称断水的侠士托我带给你的信，说是要亲自交到你的手里，可得十两银子！”
听了这乞丐的话，周子奕瞬间酒便醒了，并没看绢纸时已让赵年领了乞丐去支银子，待打开绢纸时，见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玄真观。
玄真观？
周子奕一怔，本以为断水这边或已早就消失不见，更是没寻到什么线索，所以迟迟未有消息传来。
一看是乞丐传来来消息，这便心中了然，怕不是路途之上耽搁了。
可对于玄都观，周子奕不能说不清楚，毕竟他熟读红楼梦，虽然这个世界和书中有着诸多不同，但也知道那贾府里的贾敬就是在玄真观修道。
“果然是甄家，贾家，同气连枝，难道说，这事儿，当真有贾家人的参与，这可真是求死了？”
周子奕闭目不语，更没做过多猜测。
他在等着明天的琼林宴，到那时圣上必会亲临。
不知道圣上，又会藏着什么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