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公主两个月十七天的时候,刑部、吏部、兵部经过三堂会审之后,对杨彪叛乱案的处置条陈出来了。[八?一中文〈〈w)w〕w].]8〕1?zw.com奏折上详细陈述了审定清楚的叛乱过程,开列了涉案人员的详细名单,根据各人的涉案程度,给出了惩罚的建议。对于平叛过程中有功人员的功绩,也一一载明,给出了奖励的建议。魏国清亲自主持的这次会审,应该说审理得清楚明白,叙述客观公允,量刑轻重得当。
条陈中对杨彪的处理意见,是朝野上下关心的要点。三堂会审严格依据律法的规定,建议对杨彪顶格处以凌迟极刑,诛灭九族。
三堂会审的奏章明邸报后,昭阳宫的内侍总管知道我非常关心此事,便特地找来邸报呈给我看。我看了这样的处刑建议后,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感觉非常沉重。
是夜,小公主入睡之后,我独自秉烛来到了暖阁。我把烛台放在条案上,坐在那里,看着对面你的空座位。我在心里对说你:“如果你还活着,你会怎样处理杨彪呢?这样的极刑,是合适的吗?刘申,会怎样对待这个奏章呢?他会对杨彪开恩宽赦吗?”
我觉得,刘申心里肯定也是不忍心对杨彪处以这样的极刑的。虽然他起了叛乱,直接威胁君王和国家的安全,意图废黜太子,但是,不管怎样,他毕竟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也没有从一开始就想要对刘申父子痛下杀手。我只身进入军营后,他也没有对我做出过分凶残的举动。被手下叛变偷袭抓捕献俘后,他虽然十分不服气,十分不甘心,但是也并没有特别过激的表现。被关入天牢之后,起初都很安静,每天沉默寡言,表情阴郁地坐在角落里。三堂会审开始之后,他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出现过在牢中撞击栅栏,用铁链殴打狱卒等狂躁之举,但是,并没有破口大骂刘申,只是痛骂三部官员慢条斯理地审理此案,说要死就快点动手,给他一个痛快的结局,没有流露更多的反意。听说家中被抄,家眷仆从被抓,也只是颓然而卧,大呼上天无眼,灭我杨彪。
从奏章上看到杨彪在落败后的种种表现,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恻隐之情。我想,刘申的心里,也必然如是。
但是,刘申会有他的困难。如果他从宽落,对杨彪表露出仁慈,那些对王朝怀有种种狼子野心的人,就不能受到强烈的震慑,就不能熄灭蠢蠢欲动之心。从昌平侯事件到本次叛乱,已经可以看出,朝中始终有一部分人是为了谋取自身最大的利益,而不惜扰乱朝政,兴起内乱的。刘申在昌平侯事件中,惩罚从宽,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人程度不同地卷入兵谏叛乱。这一次,若再从轻,恐怕要后患无穷。
但是,刘申就能因此而变成一个残酷的暴君吗?
必须要有一个两全之策,要有人来为刘申分忧解难。
这个人,不太可能是臣躬,因为杨彪反迹昭彰,自己也供认不讳,叛乱影响恶劣,地位一般的臣子和军队的将领,都不敢公然向刘申建议从宽处罚,恐有同谋之嫌。魏国清等忠诚耿直的资深文臣,皆深恨杨彪胡乱行事,都主张依律严惩,也不肯面为杨彪说情。皇太子为将来的政权稳固计,为避免再有昌平侯事件计,也不方便建言。
那么,这个能促成两全之策的人,也许,又只能是我了。
在巨大宫城的漫漫长夜中,暖阁的烛光亮了大半夜。
我坐在那里,展开了你最后给刘申的长信,从字里行间,细细体会着你的心思,感受着你的气息。
怎样才能把君臣反目的血腥味冲淡呢?怎样才能让这件事情有个相对和平的结局?
在你最后的信笺里,你没有向刘申提出如何处置叛将的建议。
我想,如果你还活着,看完这份邸报,你将会对刘申做出如何的建议呢。
(二)
第二天刘申下朝回宫之后,传旨先去书房批阅奏章,晚饭稍后开设,他会过来昭阳宫和我一起用膳。我觉得在昭阳宫里谈论外朝政务,十分不妥,便穿上了皇后的正装朝服,前往刘申的书房,向他面奏。
我走进了刘申的书房。他看到盛装朝服的我,不由得想起了你返回温泉行宫休养期间,我跪在雪地里向他陈言的情形。这是我第二次特地盛装朝服过来见他。就在这一眼之间,我的来意,他已然完全明了。他停下了手中批阅奏章的笔,他向后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跪拜已毕,我站了起来,默然地走到他的身边。
刘申说:“琴儿。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也看过邸报了吧。”
我说:“臣妾看过了。不是臣妾要干涉外朝的事务,实在是事关琴儿的几个儿子,琴儿母女也亲历其事,心中难免格外关切,难以完全不闻不问。”
刘申说:“我没有怪过你看了邸报吧。”
我跪了一下,说:“谢汉王宽宏。”
刘申说:“你是看了他们对于杨彪量刑的建议,心里不忍,前来为杨彪的事情,求我一个恩典的吧。”
我说:“汉王圣明,最能了解琴儿的心意。”
刘申说:“你觉得这样的结局,不是他咎由自取的吗?”
我说:“当然是他咎由自取。只是,琴儿不由得想起从望原关下开始的那些岁月,哥哥对杨彪的一再相救。他明明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何以还要对杨彪一再相救。”
刘申说:“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呢?”
我说:“无非是为国家爱惜良才,希望以一片真诚,舍身相救,感动杨彪,让他的才华能够不离正轨,始终为汉王所用,不至于旁生枝节。”
刘申说:“那么,这样的真诚,见效了没有呢?”
我说:“琴儿觉得,至少,在哥哥还活着的时候,是非常见效的。杨彪在哥哥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动过反心,也没有流露过太明显的骄狂之态,这么多年,他也为太平新朝的建立,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
刘申说:“你是在说,我后来没有对杨彪一片真诚,没有继续感动他吗?”
我说:“琴儿不敢。汉王对杨彪,同样也是一片真诚的,杨彪与翰克尔部会战,大捷归来,汉王给予他的荣耀,是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对他可谓礼敬有加,无有负义。”
刘申说:“那我为何感动不了他?”
我说:“汉王也感动了他的。在行宫,他亲口对我说,只是希望朝政改弦更张,与汉王并无私仇,也不欲害你们父子的性命。他说,对我们一家人都没有加害之心。”
刘申说:“可惜,他还是要反。”
我说:“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军事能力,比汉王要强,他有把握能够在战场上打赢汉王。而哥哥在世时,他自量无有把握与哥哥对战而取胜,所以始终不敢有什么想法。”
刘申说:“军队果然是凶暴的力量。光有仁慈,还是无法降伏的。”
我说:“是的。当初在清风寨,哥哥带着琴儿第一次进入汉军营地时,曾对琴儿说,要征服军队,除了感动他们的心,还要让他们看见,你手里随时握有雷霆闪电的致死的力量。”
刘申说:“但是,琴儿,杨彪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我也别无选择。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他必须死。免死的请求,你不必向我提起,我也不会准奏。”
刘申说:“这样的决定,对我来说,也不容易。可是,身为君王,我要为国家着想,要为我们的儿子着想。”
(三)
我说:“汉王,琴儿今天过来,不是求汉王赦免杨彪的死罪的,也不是请求汉王免除他的极刑或者诛灭九族的连坐。”
刘申惊讶地看着我。他说:“那你专程过来,向我所求的,是什么样的恩典?”
我说:“对于杨彪的量刑,是外朝事务,臣妾不敢干涉。臣妾此来,只是想向汉王请求,恩准臣妾去天牢,代汉王最后去送送杨彪。”
我说:“他为国家出生入死,一晃也有几十年了。不论他现在做了什么,他都是当得起汉王去送送他的。”
我说:“汉王对于曾经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人,从来都是尊崇礼敬的。此刻,汉王的心里,也正在想着,适合代汉王去送他的那个人选,是吧?”
刘申看着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盘旋了一会儿。
他说:“宫中这么多的女人,也就只有你,会这样为我想得这样周到了。”
我说:“我们是结夫妻啊。”
刘申说:“是的。我们是结夫妻。”
他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要再和他彼此相见。就算见面,也难以开口。你,就奉旨代我,不要声张,去牢里送送他吧,告诉他,他家眷仆从中,只要没有参与其事,于情于理,可以加恩赦免者,我会尽量赦免死罪,不会报复为难。”
我含泪跪下,代为谢恩道:“谢汉王恩典。”
刘申伸手相扶,说:“起来吧。琴儿,你看,就算是天下太平了,也过个安宁的日子,也这么不容易啊。我这颗心,真的是很累很累了。”
我站了起来,立于他的身边。我说:“是啊。所以,琴儿会尽我所能,为汉王分忧。”
我们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
(四)
恩典既然已经允准,我便向刘申告辞,说回宫去准备好晚膳,多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一会儿在昭阳宫和小公主一起迎候他的到来。
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刘申在后面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来。
他说:“琴儿,一晃几十年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现在,我们都渐渐老了。”
他说:“琴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说:“什么?”
他说:“你是代我去送他的,还是代故大将军去的呢?”
我看着刘申。我摇头说:“不知道。琴儿不知道。”是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就像嫁给刘申的第一个晚上,我的眼泪不知道是为谁而流的一样。
我说:“我只记得,3o多年前,有两个年轻人,有志于为天下人开创太平盛世,消除天下人的惊慌恐惧,他们在金风寨勒石明志,誓愿出死以寄,彼此信赖,共同为天下人实现太平的梦想。他们都是我这一生最景仰的人,最敬爱的人。”
我说:“今日臣妾究竟为谁而去,有区别吗?”
刘申看着我。他说:“没有。”
他说:“你说得对。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说:“好了。你去吧。我等下过来看我们的小宝贝。”
我再次说:“谢汉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