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急着赶回南城,他们就和筱萸暂且分开了。单若水恨不得能立刻飞回去,觉得这段路程简直要了他的命,备受煎熬。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情,情感纤细或许也是自己的一个毛病。这一路,鱼清淼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只是觉得他此刻唯一需要的就是放空。
因此,他觉得安心了很多。
师父长着一张孤清高冷的脸,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可他却因为此刻有师父在身旁而感到无比庆幸和安心。每当危险来临,师父总是很霸气地替他摆平,所以他对师父百分百的信赖。
这一次……似乎,他也只能依靠师父了。
终于到了南城,单若水却有些害怕,他紧张地看了师父一眼:“师父,父亲会没事吗?”
若是以往,鱼清淼的回答肯定是“看命”,可他看着他可怜的双眸,却硬不下心肠,而是点头宽慰道,“一切会没事的。”
其实,单若水想听见的只是这句话而已,这样,他就能有足够的英勇,抵挡万马千军。
坐上黄包车前往单家,很快便到了府门前。门人一看到是少爷回来,立刻替他开了门,进去的时候和他说了老爷的情况,“老爷心脏病发重危,却怎么也不肯去医院,喊了私人医生在看。少爷,您快去看看老爷吧,老爷一直在喊你。”
单若水立刻加快了脚步,刚进入正屋大厅,就看到了一群人,各人面色各不相同,各怀心事。
“若水啊,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上前和他说话的人就是单泽熙。他匆匆地扫了一眼,焦急地问道:“我爸呢?”
“大哥在楼上就诊。”单泽熙见他要冲上楼,立刻拉住他,面色凝重而担忧:“哎哎,你现在可别冲上去。医生在看诊,由不得人打扰。”
“我知道,我不会影响医生。”他甩开单泽熙的手,还是要上楼,却又被那人给拦住:“你怎么不听话呢!大哥他病重不能受到惊扰,你看你,刚一回来就这么冲动……还有,你这带了什么人回来?像个江湖术士……”
“在下,鱼清淼。”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在听见他的自我介绍之时,就被噎在了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时,二楼主卧室的门被人打开了,白袍医生从二楼走下来,在众人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中,他先是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很遗憾……单先生心脏枯竭,已无力回天,节哀顺变。”
已无力回天?无力回天……不……不会的……
听见这个消息的单若水,双腿一软,眼前好似黑了一圈,即将陷入天昏地暗,后背传来一股力量,是鱼清淼在支撑着他。他勉强维持体力,跨出脚步,只想上楼看父亲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要离开他?到底是为什么……他实在太痛苦,太痛苦了。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问出了和他同样的问题。董悦拨开人群,走到单若水的面前,眼中满是对他的怨恨:“为什么你一出现,单家就没有安宁?你分明就是丧门星!”
“为什么阿默要把你带回单家?你出现了之后,阿默就一直没有过好!分明,是你和他一起上的船,触礁灾难之后,为什么你活得好好的?而他却死了呢?为什么?现在就连单伯伯也……”
“你就是丧门星!你不配当单家的人,是你害死了阿默,害死了单伯伯!”董悦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是在发泄。
在她的心里,一直深深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单默。可因为单若水的出现,把单默夺走了,从此以后,单默最在乎的人,就是单若水。一个人偏执的爱,容易令她的想法进入偏执。所以,她恨单若水。
“你给我滚!单家不需要丧门星,滚出去!”
她说的话,却深深地刺痛了单若水,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就如董悦所说的那般,他真的是丧门星?是他,害死了大哥和父亲?
是……是这样的吗?
“住口。”鱼清淼的手抵在他的后背,眼神凌厉而霸气地看向董悦:“生死有命,与他人何干?莫把你自己的情绪发泄在他人的身上。”
“是啊,别吵这些了。”单泽熙这才出来圆场,推了单若水一下道:“快上楼看看吧。”
单若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二楼的主卧而去。鱼清淼挺直地跟在他的身后,像是行走的雕塑,像是他一人的保镖,又像是天上无敌的守护神,却令人不得不生畏。
上了楼,他的脚步在主卧门口停顿了一下,在胸前双手成拳,他的能力不够,唯独足够英勇,踏步进去了。卧室内的沈一百朝他点点头,便退到门口守着。
在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之时,他猛地扑到床边,眼泪再也没有止住。他看向父亲有些凌乱带着银光的发丝,看向父亲紧闭着的双眼,看向父亲沧桑的容颜……为什么最后一面,来得这么突然?措手不及到令人奔溃。
“爸,你睁开眼好不好?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爸,我回来了……爸……”他握住父亲的手,紧紧地抿唇。
“爸……”
千言万语,不敌这一个字,万般痛苦,不过人世飘零。
猛然,“若水……若水……”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是父亲的声音,他惊喜地抬头,可却依旧是失望地看着父亲紧闭的双眸。
耳边,又传来了父亲的声音,“若水。”
他睁大了双眸,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飘在空气中的父亲,是父亲……的魂魄!不要走!他拖着双膝往前爬,也却看着父亲朝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声再见,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不要走……爸……爸……”单若水只能朝着空气漫无目的地大喊,伸开双臂,却不知道要抓住什么。痛苦是什么,他回答不出来,可他却能感受到,因为他正在经历。
门口的沈一百看到了这一幕,倔强地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忍住了眼泪。
好久好久,单若水跌坐在床边,沮丧得像是一个找不到活下去理由的乞丐,痛苦得像是在阳间尝尽腐蚀的行尸走肉,迷茫得像是信仰倒塌的没了前路的信徒。
“若水。”一股清流般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他抬头看去,看到了师父的脸,他轻声呢喃,“师父……”他仿佛看到了他人生中仅剩的信仰,而他又找到了作为信徒活下去的理由。
“师父……”他唤着,而鱼清淼点着头,半蹲下来,将他的脑袋捧在自己的胸口,轻声说道:“你父亲没有执念,上了天堂,会很幸福。”
此刻,师父的声音,就是天籁,是能令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信徒之音。
好久之后,单若水猛地从师父的胸膛退了出来,想到刚才看到父亲的魂魄,连忙说道:“我刚才看到我爸了,眉心发黑,是被人害死的!”
“嗯,表面上像是心脏枯竭而死,但是具体死因还是得等法医鉴定。”鱼清淼点头,他也看出了有问题:“你那位朋友,就是法医吧?”
师父说的是秦朗。他立刻点头道:“我马上给他办公室打电话……”他正要去电话座机那,被师父给拉了回来。
“这件事情,不能声张。”接着,鱼清淼附耳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阴雨天气,屋内的灯是明黄的,单若水一身做工细致的毛呢西装,站在师父身旁只到他的耳侧。师父淡色长衫,微微低着头,毫不费力地在他的耳畔低语。身高、距离正正好。
气息,近得只有几毫米。
单若水能感受到师父的呼吸,平稳而有力,带动着他的心跳,一拍又一拍,频率好像重合在了一起。
耳畔的轻语结束后,鱼清淼慢慢退开几步,眸光沉落:“这件事情必须抓出幕后黑手,所以你还得装一番傻,明白吗?”
“明白了。”单若水点头,听完师父的话,他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思考问题欠缺一二,难过地蹙了一下鼻子。
他说:“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要是我早点来看我爸,早点发现他的问题,或许他不会出事,悲剧也不会发生。”
徒弟很难过很自责。鱼清淼看得出来,可他向来不是会安慰别人的人,“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这些话,无论如何,他是说不出口的。就算是潜意识想说,话到嘴边也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悲剧的发生,从来不如人所愿。”鱼清淼看着他,用手轻轻拍了一下的肩膀:“给自己一点时间,相信自己,足矣。”
接下来的时候,单若水留在主卧和父亲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做最后的告别。门口,鱼清淼和沈一百像是门神般,一左一右站立着,未曾离开。
料理后事,都交给单泽熙安排了,因为单若水累得昏倒了,每次醒来都精神失常般的大喊大叫,说自己看到父亲了。医生来看过他几次,都只说他是因为亲人的离世而无法接受,好好休息就行了。
单泽熙自然是愿意料理大哥的后事的,一力扛下所有事情,这段时间都会留在国内。
单家是南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单致远驾鹤西去的事情甚至还登上了当天的报纸,到访哀悼的人数不胜数,甚至连沈司令也派人送来了慰问。
因为各方的关注,警察厅对单致远的死也很关注,派了警察过来调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只是以往凶杀案都是归米白负责,此次前来调查的人却不是他。
当晚,秦朗也来了,但他不是以法医的身份来的,而是以单若水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