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刮起荒漠的沙尘,迷了眼睛。
女子身着褐色的粗布麻衣,躲在荒漠废弃的破屋中,她的脸颊布满了沙尘侵蚀的斑点,像是接连数日未曾喝水,嘴唇皲裂。
她端着仅剩的一口水,来到男子身侧。
“文君,你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她又惊吓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一是害怕弄翻破碗中的水,二是不希望文君难过。
眼前的男子坐靠在木柱上,脸颊消瘦郁黄,只见他的大腿被粗布缠绕着,血迹斑斑。
他伸手摸了下女子的脸颊,柔声道:“我没事,灵儿,你快把水喝了。”
“我喝过了。”灵儿舔了下嘴唇,将破碗端到他的面前,轻声乖巧道:“我不渴的,文君,你把水喝了。”
“傻丫头。”文君轻轻笑着,用指腹摩挲她的唇瓣,说道:“荒漠前方就到绿洲了,到时候我想喝一池水都喝不下。”
“乖,喝掉。”
灵儿抿唇,手指摸着破碗动了下,然后点了点头,仰头将水饮下。皲裂的唇瓣感受到流动的水,终于添了几分血色和圆润。
“灵儿,我的灵儿……”文君看着她,怜惜又宠爱。
“文君,绿洲就在前面的话,那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啦?”灵儿坐到他的身旁,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却不敢用力。
“是的,灵儿,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了。”他说着,眉间隐隐的担忧。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灵儿惊得坐起,睁大双眸,透过裂开的门缝看去,在飞扬的沙尘后,是追捕他们的骑兵。
“文君,”她焦急地跑到他的身边,问道:“你起得来吗?追兵追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先躲一躲。”文君撑着柱子站了起来,眉头微皱,一瘸一拐往前走了几步。
除了此处破屋可以容身,周围全是荒漠,寸草不生、片瓦无存,若是他们此刻跑出去,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除了躲一躲,别无他法。
可他们能躲得过去吗?
那些骑兵进来搜索,他们便是瓮中之鳖。
灵儿立刻扶住他,当机立断:“文君,你听我的,你听我说……他们要的是我,你好好躲起来……”
“不行!”文君立刻打断她的手,握住她的手:“你在哪,我便在哪,生死不离。”
他们说好的,生死不离。
“可是……”灵儿蹙眉,哀伤不已:“我不希望你现在死掉,我不想……而且我不知道他们抓了你我,会怎么对付你我……文君,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君上要的人只是我,那些人寻着我便会离去,你要逃走,逃得远远的。”
“我不……不可以,不可以,灵儿……”文君死死地握住她的手。
青梅竹马的恋人,叫他如何放手,叫他如何能看着她为了救自己去送死?
“文君,只有你活着,我们才有再次见面的可能。”灵儿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住,又将额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如同往常每次撒娇那般。
“文君,听我的,好不好?”
但凡她撒娇,他自不会拒绝,可是这一次……他还是要拒绝了。
“可是我怕,我害怕,我一人独活,最终还是见不到你。”
“灵儿,我宁愿与你死在一起,也不愿苟且独活。”
“文君……”
“灵儿……”
要死,就死在一起。
于是,他们拿出一把短刀,准备一同了解生命。
就在这时,破门被人一脚踢开,沙尘后隐隐显露身着红衣的高贵女子,她冷声道:“呵,好一个你侬我侬啊。”
来的人竟是皇后娘娘!
“是你,你为何会来?”灵儿看到她的一瞬间,双眸睁得又大又圆,下意识将文君护在身后。
“笑话,本宫为何不能来?”月菀的嘴角扯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她轻轻一挥手,命令士兵将两人分开,然后夺过文君手中的短刀,寻了处干净的地,坐了下来。
“君上派我来抓你的。”她略一挑眉,仿佛对一切稳操胜券。
“你身为君上的皇贵妃,君上自问带你不薄,可你却与这下贱的细作私通,意图谋害君上。你说,你该不该死呢?”月菀轻轻晃着美艳的指甲。
“你的这情郎,又该不该死呢?”
“皇后娘娘……”她猛地跪倒在地,挪动膝盖来到她的面前,哀求道:“皇后娘娘,请你给我们一条生路好不好?当初是你把我们带进宫中,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从此消失,就跟死了一样,好不好?我求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乃千金贵人,我求求皇后娘娘……”
“滚!”月菀倏地站了起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冷冷指着她道:“你这个贱人还有脸说?我带你去宫中只是看你身世可怜,给你们一条活路,可你呢!你呢?你却不给本宫活路啊!”
“你不给本宫活路,那么本宫也不会给你活路。”她又挥了挥手,一名士兵上前,拿起地上的短刀就朝文君走去。
似乎察觉那人的意图,灵儿猛地大喊:“不,不要!”
“不要……”
她想要跑到文君的身边,可却被士兵按倒在地,疯狂挣扎也没用。
“哈哈……”月菀笑着,来到她的身侧,用力地踩着她的背,说:“我要你亲眼看着,看着你的情郎被折磨致死。”
“不,不要……皇后娘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文君,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求求你……”
可是,无论她怎么哀求,月菀都无动于衷。
可怜,她只能亲眼看着文君被人一刀刀、一刀刀割破腿上的伤口,再一刀刀、一刀刀增加身上其他的伤口。
看着他满身的鲜血,流满一地。
看着他一点点变虚弱,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仿佛一切都结束了,又仿佛这一切才刚开始。
文君……那双眼睛再也无法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了。
那些动人的话,再也无法从他的口中说出,她再也听不见了。
那些一刀刀的痛,如同割在她的心脏一般,那颗心脏流了无数的血液,已经残破不堪,可还能维持着跳动。
“月菀,尽头你若不杀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灵儿被人按倒在地,猛地扬起下巴,看向她。
那双眼眸,布满了残忍的恨意。
月菀高声一笑,“本宫等着。”
破屋外,风沙四起,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破屋内,只有残留着一口气的文君,身下全是半干涸的鲜血,他勉强使劲地扒拉开眼皮,呢喃道:“灵儿,等我……”
*
巫族村的禁地。
“文君!”月菀睁大双眸,瞥了一眼黑衣鬼,两鬼立刻警戒了起来。复活全族人的阵法尚未启动,尚缺三头蛇的鲜血。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被他破坏!
一身红衣的秦朗,正是几千年前的文君。
死前的怨念太深,他并没有转世投胎,而是空留腐朽的身体,没有灵魂,如同行尸走肉般存活。他一点点吸取人类的怨念,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洞中,寻找复活的终极秘密。
后来,他寻得了借身阳世的方法。
先是在布满怨灵的阴冷之地沉睡百年,用亡灵的怨气和灵气壮大自身,醒来之后以出生婴孩进补,使得他如今有着活人的躯体,能够自由在阳间活动。
和月菀借体复生不同的是,他用的是自己的躯体。
“你在害怕吗?怕我?”文君冷冷地笑着,手中突然多出一根紫玉钗,讥笑道:“你该怕的,是她。”
月菀认得,那紫玉钗是灵儿之物。
“笑话!她作恶多端、滥杀无辜,造孽太深,以至于轮回的每一世都在为自己赎罪。不过是愚蠢的人类,本宫从前现在……都不会怕他。每一世,本宫都会看着他凄惨死去。这一世也如此,只不过……他会死在本宫手上。”
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单若水。
“是么?”文君掂量着手中的紫玉钗,无情嘲笑。
紫玉钗内就是灵儿的魂魄,魂魄吸取了足够过的怨灵,只要借由单若水的躯体就能复活了。
到时候,她还会说这样的话么?
不过,文君来此不是为了算千年旧账的,而是提议。
“鱼清淼来了。”他淡淡地说着:“因为他的出现,我们没少隐藏踪迹,这次他也跟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月菀看了他一眼问道。
“我们可以合作。”文君走了几步,勾着唇角道:“把鱼清淼引开,我们才能对单若水下手,否则,你我都不是鱼清淼的对手。”
月菀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就没想到吗?”
“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怕是不够。”文君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你真的以为你在古窑布的阵法能困住鱼一石。他是鱼清淼的大弟子,功力绝对不弱。”
“你是说……他假装被困古窑,是为了引我出来?”月菀迟疑了一下。
文君点头,嘲讽地看着她。
最后,两人还是达成统一,准备合力将鱼一石困在古窑,趁着单若水救鱼一石的时候,再把他带来禁地。禁地加设了阵法和结界,想必等鱼清淼冲进来的时候,他们也已经解决了他们的恩怨。
——是她灭了灵儿和文君,让他们灰飞烟灭,还是文君复活了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