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不像寻常人家一样点着春烛，只有星辉洒落，显得有些昏暗。
林朔月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左手顶在石桌上拖着下巴，右手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节奏很是散乱，没有任何规律，给人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他来清河城已有三天，也找了赤鬼三天。
这三天时间，饶是不怎么入世的他，都察觉到了这座老城中的暗涌。
因而，在听到清水畔的动静，看到夜空中那把紫色巨剑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何问遇到了危险。
他没有朋友，与何问自然算不上朋友，只是在听完首领那天晚上的话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并不想看到那个少年死去。
或许是因为何问是同辈人中，他唯一的对手？
所以他本来打算，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何问。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他不仅看到了何问，还看到了三师父赤鬼。
这莫不便是和尚师父常言的世事难料？
星辉如水，照在林朔月年轻俊俏的脸上，冷冽之意稍减，为少年增添几分柔美。只是少年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饱含不解。
很小的时候，极夜便把他带入夜幕。
他跟着夜幕三位尊者长大，三个师父中，只有赤鬼一个女子。
赤鬼不仅教他武学，还教他诗书、处事、规矩。
在他心中，首领极夜对任何人都极为冰冷，和尚师父太过偏执，二师父黄泉对身边一切都漠不关心，赤鬼则是夜幕中最为温和的人。
温和到像是一位私塾老师，而不是一个藏在夜色里的刺客。
越是这样，林朔月越是想不明白赤鬼为什么要来清河，为什么要针对何家。
他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
以他想来，作为一个杀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闲时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去惹上一些麻烦事呢？
可这次，他似乎必须要处理一下这些麻烦事。
因为从赤鬼刚才的言辞中，他清楚地感觉到，赤鬼不会离开。
而以清河城现在的局势，如果赤鬼执意如此，很可能会被淹没在清水河中，如水底数不清的水草一样，再也看不到天日。
林朔月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再者，林朔月虽然是夜幕杀手，但总归是刚入江湖，还未真正执行过夜幕任务的少年。
少年嘛，最重承诺，说话算话还是要的。
如果三师父再去刺杀，自己还不得被那个有病的青山掌门鄙视，将来可怎么好意思去找他试刀？
对了，还有将才答应交予何家的卷宗。
明天送一个空白的过去？
林朔月的思绪越来越飘，甚至开始考虑明天送完卷宗，要不要拉上三师父去凑一凑城中的新年，毕竟在夜幕可没有年节一说。
便在这时，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赤鬼大人违反了规则。”
一身黑袍的绘卷者缓缓走来，论武学，他不比林朔月和赤鬼，拐上许久才甩掉跟在身后的尾巴。
林朔月转过身来，没有接话。
绘卷者走到林朔月旁边坐下，把兜帽拨到脑后，露出一头灰黑相间的头发。相比少年，他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很是平和，使人如沐春风。
林朔月却有些不悦。
在夜幕二十多年，杀手、买家、想要抢回卷宗的蠢货，绘卷者接触过各类形形色色的人，早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看到林朔月的脸色，他憨厚笑着改口道：“违反便违反吧，想当年，这规则还是赤鬼大人参与制定的。”
林朔月没有闲聊的心思，直截了当道：“有事直说。”
绘卷者知道林朔月的性子，也不介意，脸上笑意收回，平静道：“夜幕不应该参与进清河三家的事情。”
想了想，绘卷者继续补充道：“起码凭赤鬼大人一个，不应该参与进清河三家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少年的脸色阴沉下来，寒声道：“你是在怀疑三师父越过你，直接与外界联系？”
一个任务对应一个卷宗，这么多年积累的卷宗，是夜幕在江湖立足最大的底气。
因此，夜幕绝对不会允许杀手跳过绘卷者，直接与委托人联系，从而导致该次任务没有记录在卷宗中，或者暴露出个人的身份。
这是大忌。
赤鬼是夜幕三尊，就算犯忌，也没有人敢指点什么。
只是，倘若担上这样的指责，无疑会在赤鬼与夜幕之间留下一根梗刺。
绘卷者没有否认，神色依然平静，反问道：“除去吴家和芈家，谁人会找何家的麻烦？赤鬼大人知道过半成员的联系方法，知道夜幕所有据点的位置。今夜如果你我不在，赤鬼大人落入何家手中，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林朔月冷冷道：“这么说，你是在怀疑三师父？”
“除了规矩，我不相信任何人。”
绘卷者瞥少年一眼，淡淡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刺客是杀手，而我只负责记录。若是据点暴露，你们可以退可以逃，而我，一定会是最先死去的那个。”
停了一会儿，绘卷者感慨道：“人越老越怕死，越觉得没活够，所以我不会把性命压在任何人身上。”
林朔月沉默不语，他没办法去评判绘卷者的想法。
绘卷者站起身，向上捋了捋袖子，看向隔着一道院墙的房间，轻声问道：“赤鬼大人怎么说？”
林朔月摇了摇头。
“何家动不了啊。我在清河城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北松亭那个长老竟然来了清河，还做了何家的侍卫。还有那几个人，以二品围一品，又哪里简单？”
不待林朔月开口，绘卷者有些疲惫地叹气道：“尤其何家老宅中那位管事，至今没有人摸清他的来路，便是首领亲来，都不见得能胜得过他。”
林朔月问道：“你想说什么？”
绘卷者说道：“我的意思是，除非吴家芈家敢直接与我们联合，或者首领与其他两位尊者都来，否则最好不要打何家的主意。”
林朔月回道：“不会。”
说完，少年站起身，走向客房。
剩下绘卷者愣在原地，表情有些错愕，什么不会？
半响，他又叹一声，转身向房间走去，暗道许久不见，林朔月果然还是那个难以交流的问题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