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清河城的和尚没走主街,绕过汇集了不少高手的飞鸿居,从后街中拐进一家小院。
“大师父,您怎么来了?”
林朔月站起身,惊讶地看着推门而进的和尚。
是的,苏曜没有猜错,这个和尚就是引路人,在夜幕的杀手心中,他还是夜幕三尊之首,是三人中最强大最恐怖的那个。
引路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和善问道:“朔月,你三师父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林朔月苦笑回答。
引路人点点头。
林朔月忽然紧张起来,以他对引路人的了解,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引路人面带笑意就是和善。毕竟,这十多年来,林朔月已经习惯,不管是杀人还是震怒,引路人都是这么一幅温和的表情。
“大师父是来抓三师父回去的吗?”林朔月小心问道。
绘卷者刚离开不久,大师父就赶了过来,怪不得少年多想。更何况,首领本就不赞成三师父的做法,派大师父过来也无可厚非。
引路人摇摇头,“不是。”
林朔月稍稍松了口气,以两位师父的性子,如果目标不合,少不得分出一场胜负,但少年提起的心仍是没有放下,“那大师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应你三师父之请。”引路人看向清水大街的方向,淡淡说道:“清河是个布施的好地方,说不得还能见到一些旧友。”
林朔月愕然。
房间里安静许久。
林朔月忍不住确定道:“大师父,那您也是来杀何问的吗?”
“众生平等,则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引路人一招手,桌上的水壶自行浮起,杯子里被倒满清水,飘到他的手中。
这句话看似与林朔月的问题毫不相关,但在少年听来,已经回答的很是清楚。
这是引路人的信念,是他毕生的追求。
林朔月沉默了很长时间,低声道:“何问刚接任掌门,就算他是未来的道门领袖,现在也有些不够资格。”
“道门覆灭从青山新任掌门开始,倒是个不错的开端。”引路人喝了口水。
“何问死了,会有很多的麻烦。”林朔月很快接道。
“这里是清河城,他不会死在夜幕的手中。”引路人平静说道:“你三师父早有安排。”
“首领说,谢周术数通天,未必不能算到。”林朔月语气加重了些。
“谢周自有人对付。”引路人的声音不紧不慢。
林朔月略略低头,想继续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因为少年知道,不管他如何争辩,都影响不了大师父的决定,更动摇不了大师父的意志。
只是少年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他是夜幕三尊的弟子,是夜幕下一任首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很少有这种情绪。
林朔月有些难过。
何问说,他会是个不错的朋友。
林朔月当时没有回答,但在少年心中,不管是何问还是诸葛远,都会是不错的朋友。
然而。
他们却做不成朋友。
——————
何问自是不知道苏曜给青山写了封信,也不知道引路人已经走进了这座老城。在与诸葛远分别之后,他便一个人向着老宅走去。
沿街依然是那些熟悉的楼阁商铺。
只是在熟悉之余,还多了些陌生感。
因为这些楼阁商铺中,有一多半都紧闭着大门,上面的招牌也破损不堪,“吴”和“芈”两个字几乎看不清楚,就算开着的那些,里面也看不到几个客人。
何问从未见过这样的清河城。
一城繁华,半城烟火,悠悠世人,醉里成仙。
这是世人对清河城的印象。
每个年节,何问都是在清河城度过,在他记忆中,这句话用来描述清河城再贴切不过,至于冷清两字,哪里会与这座老城沾边?
何问忽然间想到师父说过的那句话。
一人可定天下,一言可定兴衰。
他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人,但现在他很确信,一个家族、一个门派,真的可以决定一座城的繁华。
时间悄然流逝。
只不过半天时间,吴三掌柜的死便传遍了清河城的大街小巷,人人都以为吴家震怒之下,会做出什么震动老城的举动。
然而,在众人走出飞鸿居后,吴家像是把苦果咽进了肚子,次日,便沉默着将吴三掌柜下葬。
葬礼的规格很低,就像是葬下了一个普通人。
但出席葬礼的人却很多,从各个商铺的老板,到清河三家的家主,全城有些身份的人物都被吴家邀请了过来,就像是在献祭一段沉重的过往。
吴家没有去追查到底是谁杀了吴三掌柜,也没有以此为由对何家提出什么条件,甚至连派遣出的家卫都少了一些。
但沉默不代表着平静,退让不代表着失败,很多时候还意味着即将爆发。
张启檀明白这些,不过作为天机阁人,他不在乎这些。他以天机阁的名义,向清河三家各送了一封信,比诸葛远记录的那份更加详细。
那是夜幕在这座城里所做的事情汇总。
包括涉及到其中的所有人。
清河三家当然有记录这些旧事的卷宗,论详细程度不比天机阁送来的差到哪去。张启檀和诸葛远也明白这点,所以这一封信的内容并不重要。
这是提醒。
于是。
那些旧事被一件件翻找了出来。
城里开始死人,死了很多人。
从普通侍卫到店铺掌柜,乃到在清河三家任职数年数十年的老人。
后来,芈大统领身旁那个亲卫也死了。
芈大统领没有时间为弟兄的死亡悲伤,便被请到了芈家主身旁做贴身护卫,昼夜不离。
吴家商运总管搬到了师父朱承武的院子,随侍其师。
何家的刑堂里关进了几个自家的老账房,还有几个刑堂管事同样被关了进去。
飞鸿居的客房里住进了几个黑衣人。
城主府前的大街上,忽然多了些摊贩,生意从早到晚,就连夜间都不做停歇。
……
无论发生了多少事情,这座老城的表面依然安静,仿佛是一口沉寂多年的古井,井水下面连接着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