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以笙的手中落了空,眸子里原本欣喜的光立时一黑。
“欢欢,果然是长大了。”
蓝尽欢向后挪了一步,将被蓝以笙碰过的手背到身后,用衣裳擦了擦,“四哥,好久不见。”
蓝凤鳞这么多儿子中,蓝以笙虽然排第四,却是最后一个来的。
她只知他以前姓洛,十四五岁来了蓝家,才改姓了蓝。
以笙这个名字也是父帅后来给的。
蓝尽欢每次见了蓝以笙都不舒服,莫名感觉他总是刻意在寻找机会与她单独在一起。
而且,举止亲昵得,已经超过了兄弟之间应有的范畴。
起初,她是不觉得有什么的,毕竟大了八岁那么多。
直到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他把她抱到腿上,哄她在荷塘边看鱼,被娘亲大吼一声,吓得两个人差点一起掉进水里。
那一次,娘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关起门来把蓝以笙用棍子打了一顿,还大声吼他,叫他滚去北疆,以后再也不准出现在侯府。
后来,蓝以笙真的也只随父帅回来过一次,住了几日便走了。
那几日,蓝尽欢就觉得很奇怪,娘亲那么久没见父帅,也不亲近,反而整天盯着她,不但白天亲自去太学院接送上下学,夜里还要带她一起睡?
她那时候都十一二岁了……
两人正在诡异的气氛中僵持,身后墙角有人又懒又不耐烦地冒出来。
是江千月。
“小侯爷闲着呢?正好我为殿下新研制了一款香粉,不如你来帮我试试,喜不喜欢?”
他过来也没客气,拉着蓝尽欢就要走。
蓝以笙忽然抓住蓝尽欢另一只手,“我们家欢欢是个儿郎,大长公主的香粉,他不会试。”
江千月也不客气。
回身利落将他那只手给打了下去。
“你哪儿来的?懂不懂事儿?公主身上香不香,用什么香,还不都得看小侯爷喜好?小侯爷不喜欢的香,公主他擦个屁!”
说完,明明一个大男人,却像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拉着蓝尽欢就走了。
蓝以笙立在原地,阴沉着眼,看着两人离开,也没吭声,也没说话,看着看着,唇角忽而又浮起一抹笑。
日光之下,鬼魅一般,无声无息。
蓝尽欢被江千月带走,拐到蓝以笙看不到的地方,挣开他的手,“行了,谢谢你。”
江千月没好气,“你那哥哥不是好人。”
“我四哥他就是有点怪。”蓝尽欢心里难受。
她知道蓝以笙可能脑子有病,但,总还是不想给外人看笑话。
这个家……
眼看着如一尊已经摔烂的神像。
可她竟然还可可怜巴巴地想要用泥巴将碎片都粘回去。
说完那话,自己都暗暗嘲笑自己。
江千月从袖中掏出只小药瓶,给她倒了一颗药丸,“吃了,你的安胎药。再这么忧心下去,我怕你那双胎一个都保不住!”
蓝尽欢接过药丸,但是没吃。
“我等惑儿。”
她现在如惊弓之鸟,谁都不信了。
吃药,也要沈赋在身边看着才肯吃。
-
广华殿里,沈赋发现静得诡异。
蓝凤鳞、春忘归、明鹤楼,三个老东西,一个比一个老,每个人都用那种看到猪拱白菜的眼光,在看他。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迈着摇曳的步子,登上高处。
追媳妇这种事,早就想开了。
只要脸皮足够厚,欢欢就可以是那头猪,他就可以是一颗小白菜!
沈赋重新倚在珠帘后的软塌上,重新又端出大长公主风华绝代又妖里妖气的姿态。
仿佛方才在大门口与蓝凤鳞的小儿子温声软语,小心关照的是另一个人。
“好,现在开始谈正经事。本宫与蓝帅做一笔交易,外公与孔雀王一向德高望重,劳烦做个中间人。”
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当着人家家长的面跟孩子搂搂抱抱,把人家气得半死,一回头,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还要跟人家谈交易。
沈赋现在的模样太过庄严肃穆,正经到让下面那三个人若是再想私事,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谈判,由浅入深,必定焦灼。
沈赋以逸待劳,并没有准备什么说辞和手段,只按照君臣之间常规笼络的路子递进。
外公,对方的老丈人各做两边的中间人。
而蓝凤鳞始终油盐不进,避重就轻,不停打哈哈,就是不往点子上靠。
明太妃在外面虽然回避了,也依然惦记着里面的情况,变着法子让人进去添了几次茶,然而,每次出来都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如此,一直熬到掌灯时分。
沈赋有的是耐心,蓝凤鳞也是十足十的刚。
春忘归已经手抵着额角,坐在圈椅里睡了两觉了。
明鹤楼肚子咕噜噜叫,好饿。
沈赋的要求,说白了,只有一个:蓝凤鳞留在帝都,看着他称帝。
因为只要蓝家军在北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蓝凤鳞如果出席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就等于向全天下宣告,上柱国大将军是站在新帝这一边的。
如此,既不需要为难蓝凤鳞替他做什么,也会成全了欢欢的心愿,这是他所能做的全部让步。
然而,蓝凤鳞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他对沈赋的成见不是一日两日,若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就等于驯服于这个娘们。
不管明鹤楼如何从中疯狂暗示:我们惑儿是嫡出,是正统,是男的!你入坑不亏!
但是,他都不为所动。
直到老头子的肚子里的叫声隆隆响起,在广华殿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悦耳,沈赋才又慢悠悠从软塌上走下来。
掀开珠帘,水晶珠子碰撞地叮叮咚咚。
他来到蓝凤鳞面前,与他错肩而立,将头向他那边一偏,低声道:
“其实,本宫与承钰,谁当皇帝,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对不对?”
蓝凤鳞嗤之以鼻,“回殿下,天差地别!”
沈赋当做没听见,望了望早就已经累塌的那两位老人家,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
“你说,如果春忘归忽然知道,你蓝家老六是谁,他会怎样?”
蓝凤鳞的龙睛虎目中,瞳孔猛地一紧。
“臣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沈赋唇畔微微一挑,“本宫说了什么,蓝帅心知肚明。但是,蓝帅若是再不答应,可就猜不到本宫接下来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