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凤春山面前大放厥词。
即便有,也早已经都成了死人。
但绿酒却是个万中无一的例外。
忍住,忍住。霜儿在这里——
凤春山在养伤期间,第一百零一次这么想。
依照她的设想,皇甫思凝手腕负伤,生活多有不便,这种时候总需要有个搭手帮忙的。比如喂个食,洗个澡,摸摸小腰,亲亲小脸,不亦乐乎。
然而绿酒一来,所有绮梦全都烟消云散。
忍了七八天,伤口也陆陆续续结了痂。这日月牙初升,凤春山终于按捺不住,跟着盥洗婆子们一起踏入了房间。
绿酒防她就和防贼一样,立刻瞪了过去,道:“我家娘子可是受了伤,凤将军可不要想什么不该想的。”
凤春山一摊手,表明自己再纯洁不过的意图,道:“我也受了伤。”
绿酒心道:“你少给我装出这副样子!再靠近我家娘子,当心我打你!”但人在屋檐下,不敢与凤春山撕破脸,只好冷着面色不说话。见盥洗婆子们将浴桶絁巾香油等物放置妥当,依次告退,凤春山却没有动静,她终于不满道:“凤将军,你留在这里,还想作甚么?”
皇甫思凝轻咳了一声,道:“凤竹,我要沐浴了。”
凤春山委屈地看了一眼皇甫思凝。
皇甫思凝生怕自己为美色所迷,垂着眼睛,慢声细气道:“你也是伤患,而且伤得比我更重,不能碰水,还是回去好好休养罢。”
绿酒点了一点头,道:“对,不要过来没事找事,给我家娘子添乱。”
凤春山道:“霜儿,你们误会了。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们,瞻云驿这边收拾出来了一间新厢房,可以供绿酒休憩。”
绿酒看着皇甫思凝,道:“我和娘子睡在一起就很好,不用新厢房。”
皇甫思凝回以温柔的眼神。
凤春山咧开嘴,露出一口好牙,道:“远来是客,我们又曾有同僚之谊,怎么好意思让你打地铺。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凤氏的脸面还要不要?”
绿酒看着凤春山,又想起被自己当花鼓捶脑袋的凤欢兜,心道:“你们凤氏还有脸面这种东西?”好歹忍住了没说出口,只道:“那……多谢凤将军的美意了。话说完了,凤将军是不是要告辞了?我还得服侍我家娘子入浴,就不送客了,还请凤将军海涵。”
一句话被堵死。
凤春山见势不妙,眉头一皱,忽然捂住了胸脯。
皇甫思凝立即关切地问道:“凤竹,你怎么了?”
凤春山摇了一摇头,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淡淡道:“霜儿,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她越是这样说,皇甫思凝越是放心不下,忙道:“是伤口崩裂了吗?痛吗?”
绿酒道:“娘子,你多虑了罢。我看凤将军又没有见血,伤口应该无事。”
凤春山道:“这倒不是伤口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蛊毒未清,还有一些残留在体内,牵动了我的气血……”
皇甫思凝惊讶道:“可是宁宁娘子说她已经……”
凤春山道:“霜儿,你有所不知,我师姐从不出手治病救人,手法很不熟练,大概是因此才出了纰漏罢。”
皇甫思凝深信不疑,道:“那,那怎么办?现在去找宁宁娘子,重新再祛除一遍,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凤春山摆首,道:“她性子无常,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
皇甫思凝有些着急,道:“那我也一起去求她。”
绿酒渐渐瞅出一些不对,道:“娘子,我随你一同去。”
不待皇甫思凝说话,凤春山面露犹豫,道:“霜儿,我怕我师姐对绿酒……”
她的目光关切地看向绿酒,顿时令绿酒一阵恶寒。
想起宁宁奇怪的癖好,皇甫思凝心有余悸,道:“对,绿酒,你留在这里,千万不要去。”
绿酒自然不应。但皇甫思凝态度坚决,着实没办法拗过她,只能很不放心地任她与凤春山一同踏出了房门。
凤春山轻轻牵着皇甫思凝的手。走廊并不长,她们走得却异常缓慢。
皇甫思凝担忧凤春山身上蛊毒,又怕宁宁提出什么可怕的条件,心乱如麻,道:“凤竹,等见了宁宁娘子……”
“霜儿。”
这二字后,一个极轻的吻落在皇甫思凝的唇角。
很温柔,仿佛花瓣与露水的缱绻,软而湿润。皇甫思凝几乎以为这只是一次浅尝辄止,凤春山忽然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咬住了她的下唇,舌尖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
薄薄月光照见晚花,幽艳凝华,可敌春阳。长廊寂静得仿佛世间只有她们二人。
她们之前枘凿冰炭,一度甚至势如水火。大起大落,不过人生瞬息之间,怎么会想得到有此刻缠绵悱恻?
一吻终结,皇甫思凝有些气息不稳,心里大约明白了什么,道:“凤竹……你是不是故意的?提到宁宁娘子,为了不让绿酒……”
凤春山诚实地颔首,道:“那当然。绿酒和霜留天天霸占了你,我很不高兴。”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你是小孩子么?什么霸占……”
凤春山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皇甫思凝摇着头,道:“你再说这种胡话,当心我……”
凤春山捉住皇甫思凝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面。
皇甫思凝动作一僵,生怕自己再次碰到她的伤口,不敢乱动。
凤春山道:“当心你什么?怎么不捶我了?”
皇甫思凝眸光水亮,带着淡淡潮气,道:“你……你……不许再说这种话。”
凤春山垂着眼睑,加深手掌的力度,道:“那这里呢?不好好摸一摸?霜儿难道不喜欢吗?”
隔着秋衫,手掌心里仿佛握住了一只睡熟的鷇雏,有细小的心跳,有尖巧的鸟喙,随着一呼一吸起伏,啄着她的手,令人想起那甜美的滋味,神魂飘荡,不能自持。
皇甫思凝撇过脸去,低低道:“喜欢……”
凤春山的声音也压得很低,道:“我知道你喜欢。”
皇甫思凝听出那戏谑的意思,乜斜过去,道:“人说烈士徇名,贪夫徇财,至博不给,知时何羞……你……你好歹也是一军统帅,怎么每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情……”
字句里是抱怨,声音却早就酥软了。凤春山被她那样一看,身子也软了一半,轻轻咬住皇甫思凝的耳朵,道:“我想什么事情了?我怎么不清楚……霜儿比我还要清楚……”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肌肤上,激得皇甫思凝眼角微微发红,如菡萏带露,芙蓉披霞,风致楚楚动人。可一只手无法动弹,另一只手也被凤春山死死握住,连推搡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道:“别这样……这是在外头……”
凤春山道:“在外头不行,在里头就可以,对不对?”
皇甫思凝咬了一咬嘴唇,道:“你真是不讲理。”
凤春山道:“夸者死权,众庶凭生。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她拨过皇甫思凝的下颔,强迫正视自己的面庞,娥眉凤目,眼飞媚色,透出一种深浓的艳丽,艳是英艳的艳,丽是端丽的丽,“霜儿,我求的只有你……”
皇甫思凝呼吸一窒。
贪爱同滋,贪不能止。
恶业俱生,穷未来际。
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感觉很奇妙。眼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凤春山。修罗一样的女人,龙章凤姿,戎马倥偬,令每一个听闻她名字的人战栗不止。她仿佛被摆放在神坛上的塑像,嵯峨峻朗,高山仰止,不能凝睇,只能敬畏。
但是神像还魂了。
在自己面前,化为了活生生的人。笑得艳丽而诱惑。
眼里有欲望,心里有情爱,身体接触的每一寸都是那么贪婪而真实。
这是她的,都是她的。只有她才能做到。
皇甫思凝轻轻咬了一口凤春山的下巴,然后沿着她的脖颈一路舔舐,又咬了一口她的锁骨。
这一下很重,浅浅渗出了血。
凤春山轻吸了一口气,道:“霜儿真喜欢咬人。”
皇甫思凝反问道:“不行吗?”
她确实咬过凤春山很多次,也从不避讳这一点。她的心口饱胀着,沉甸甸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痛,除了让她也和自己一起痛,别无他法。
只有她,才能让她这样疼痛。
她的语气娇柔,下嘴却很利索,又是一口,牙齿深深陷入血肉里。明亮的月光照在皇甫思凝的眉目之间,唇上沾了血,竟莫名生出一种妖冶的味道。
凤春山的眸色益发深沉,语气却似懵懂,道:“为什么又要咬我……”
皇甫思凝慵懒地抬起眼睑,能醉天际半边月色,道:“谁让你……总是不乖……”
凤春山道:“对,都怪我不乖。霜儿不想多罚我一点么?”
皇甫思凝的睫毛轻轻颤着,仿佛在微风花香里翕动着翅膀的蝴蝶,含糊道:“怎……怎么罚?”
凤春山垂下头吻她,舌尖探进去,搅动着,吮吸着,探寻着彼此最幽深的芬芳。
“罚我今日……服侍霜儿入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