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杲懵了,看一眼巫即紫炁,又缓缓转过脸看向皇甫思凝,道:“凤……平西王?姊……姊妹?”
巫即紫炁咧开嘴,笑得灿烂,道:“顾使令不知道么?你眼前这位方棫的皇甫使令,可是儊月平西王唯一的亲手足。”
顾杲懵得更厉害了,呆了半晌,手不知不觉地朝皇甫思凝的脸探了过去。
绿酒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道:“喂!你瞎碰什么!”
顾杲缩回了手,慢吞吞道:“平西将军战功赫赫,天下皆知,没想到连易容术也这么出神入化,难怪潜入此举……”
巫即紫炁原本自得的笑脸一僵。
皇甫思凝亦因这小姑娘天马行空的猜测哭笑不得,道:“顾使令,我这张脸货真价实,绝非任何人等伪装易容。”
顾杲略略睁大了眼睛,道:“但众所周知,先平西王膝下唯有三个女儿……先王世女早逝,现在……”难不成还有旁的外流血脉?
皇甫思凝避开她清澈的眼神,道:“顾使令不必多想。凤将军砥砺风节,王世女外和内刚,皆具经国之远猷,蕴畜君之正志,又兼天人之姿。我蒲柳弱质,与她们并无瓜葛干系。”
顾杲抿紧了嘴唇,道:“皇甫使令,可你方才提及平西将军……”
皇甫思凝尚未来得及说话,巫即紫炁轻轻拊掌,道:“先别急着讲故事,反正你们待会还有的是时间。”
顾杲想到方才惨状,愤怒道:“巫即紫炁,你好大的胆子!你胁持平西王、屠戮我朝使节、滥杀诸国无辜……”
巫即紫炁道:“顾使令千万别乱讲话,我对你们使节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莫要栽到我头上。”
皇甫思凝的眼瞳微缩,道:“你想找的人是凤欢兜?但你不愿暴露她的行踪,也不能展露你的意图,所以一直掩人耳目——可你的计划出了意外,另有一批人,杀了全部使节,是不是?”
巫即紫炁摆首道:“皇甫使令真聪明。若是你姊姊也能像你一样冷静想想……”
顾杲惊怒道:“除了你这个疯子之外,居然还有人敢对列国使团下手!你们巫咸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旦宣扬出去,这是与全天下为敌!”
巫即紫炁点了一点她的脑袋,道:“你看,儊月人讲话就是这么惹人厌。死到临头还不晓得乖一些。”
顾杲避不开她的手指,但气势分毫不弱,道:“我知道今日绝无幸理,但你给我记住,陛下绝对不会放过你!儊月绝不会饶恕巫咸!定要尔等身死国灭,魂消魄散,绝无葬身之地!”八壹中文網
巫即紫炁道:“傻孩子,你指望你的陛下为你们雷霆大怒,为你们报仇雪恨——真可爱啊,你以为萧氏怎么死绝的?”她眯弯了眼睛,唇际冷若刀锋,仿佛闪着不祥的血光,“漠北将军萧长夜战前暴毙,远山主裴予安与定远将军萧诤殉国,九万萧氏子弟埋骨边塞……儊月与郑国一战,是战无不胜的弦雅王此生最大惨胜,里头有多少猫腻,你恐怕猜都不敢猜。”
顾杲瞪圆了眼睛。
巫即紫炁悠悠道:“临风素来是商贸重地,平西更是世以武力雄踞一方,富可敌国。叛乱方平,百废待兴,平西与临风绝嗣国除,收归天子脚下,这是少主给赢琛多大的一份厚礼啊。如此深情,换成是我,动容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发怒?”
顾杲半天说不出话来,咬了咬牙,道:“你……你放肆!居然敢直呼陛下其名!你居然敢污蔑……大不敬……”
皇甫思凝低声道:“顾使令,你镇静一些,这些不过是她一面之词,莫要轻信她的离间。”
绿酒咕哝道:“我倒觉得听上去很有道理。”
巫即紫炁不以为意,道:“离间你这种小孩子,对我和巫咸有什么好处?”
顾杲勉强镇定下来,道:“巫即紫炁,既然你想要我和平西王的命,拿去便是!可若真如你所说,袭击使团之人并非是你,那此事与皇甫使令无关!你快放了她!”
巫即紫炁挑了一挑眉,看向皇甫思凝,道:“你看着样子平平,倒挺有蛊惑之能。若非时间紧迫,我都想向你学两招了。”
皇甫思凝皮笑肉不笑,道:“我恐怕巫即阁下画虎不成。”
巫即紫炁并不将她的嘲讽放在眼里,目色冷淡,渐渐凝起浓重。
脚步声逼近,绿酒猛然回头望去,只见数名着莲花裳的仆从,与巫即紫炁身后诸众一般戴着赤金长链、蛇、蝎子,目光无神,表情平板,衣衫染血,略显出几分狼狈。为首之人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她有点眼熟,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为首者道:“麒,人到了。”
巫即紫炁满意颔首,道:“我看看。”
为首者将背上的东西扔下来,巫即紫炁走近了,用脚挑开她覆面的白纱,神色不变,顾杲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
巫即紫炁道:“这是你们儊月的平西王。”
顾杲颤抖道:“平西王?听说她花容月貌,冠绝一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巫即紫炁,你好恶毒的手段!”
巫即紫炁道:“说了让你别栽到我头上,怎么你还没完没了了。”她一指皇甫思凝,“平西王这张脸,真正该谢的还是皇甫使令。”
顾杲皱紧眉头,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皇甫使令又不是你!怎么会伤害他人!”
巫即紫炁道:“论到伤害他人,她可比我厉害多了,你不信便算了。”她收回了脚,又看向顾杲,“这小丫头和姓凤的一起押入疆门狱,等待少主定夺。”
皇甫思凝与绿酒仓促间对视一眼,巫即紫炁又笑吟吟道:“皇甫使令,你乖乖听话,我不会杀你,也不为难你的小侍女。”
皇甫思凝看着莲花衣人制住顾杲,捏紧了指头,道:“巫即阁下,你觉得自己的话可信吗?”
巫即紫炁道:“我做人一贯坦荡高洁,决无有匿怨友人,阳解阴毒之事。你与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皆君子路上人,怎么就没看出我的玉壶冰心呢?”
皇甫思凝道:“我可不敢与巫即阁下做一路人。”
巫即紫炁转过身,道:“这就由不得你了。”
她话音未落,身后一人长袖振出,直冲皇甫思凝面门而去。巫即紫炁眼疾手快,反手扯住那截衣袖,莲花灿烂,接触之间竟隐约有金石之声。
那人一击不成,即欲寻死,却被其余人等压制。
巫即紫炁望向侥幸逃生的皇甫思凝,幽冷道:“看来你的仇人真不少。”
绿酒扶住皇甫思凝的肩膀,牙尖嘴利道:“看来你那里的老鼠也不少。”
巫即紫炁冷冷看向出手之人,道:“巫礼潜,你还有什么遗言?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追究你的亲故。”
巫礼潜已经被打断了数根骨头,喘着粗气道:“你留着她,是想用来与凤春山谈条件——这是异想天开。你和那个巫祝家的疯子一样,只会将巫咸送上绝路!”
巫即紫炁轻嗤道:“我倒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开始看重国运了。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好奇,对方允诺了你什么好处,竟指使得动你这种眼里只有巫礼月孛的家伙?”
巫礼潜咬紧下唇,不再言语。
巫即紫炁皱了皱眉,看向皇甫思凝,道:“平日作恶多了,总会有小鬼追杀上门。这仇深似海,居然追杀到了巫咸。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人选?”
绿酒道:“我家娘子一贯与人为善,怎么会和巫咸人有仇怨!”
巫即紫炁道:“这可不一定。不过这种奉命行事的东西,问不出什么结果。”
她垂下手,轻易拧断了巫礼潜的脖子。
顾杲吞了吞口水。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你也看到了,这外头想杀你的人很多,还是乖乖和我一起比较安全。”
皇甫思凝道:“巫即阁下,你……还有你的少主,究竟想作甚么?”
巫祝炆此等行径,真的能够保证儊月皇帝欣然笑纳,不出兵巫咸以平复天下民意?就算儊月皇帝因收回藩国放她一马,她的父君又岂会容她如此悖逆胆大妄为?
巫即紫炁道:“我说过,不急着讲故事。皇甫阁下,我们可以一同去……”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们此行一路走来,地洞崎岖反覆,土石参差错牙,一壁之隔,是遶灌而深沉的水声。但在这一刻,混混沄沄的流水仿佛被人折腰斩断,沉奫凝滞,不震不激,泊乎无声。只余下一点一滴的水珠坠落之声,渐行渐近。
一个萦薄纤细的女声悠悠响起,带着回音,在地道里层叠荡漾而开。
“静中无个事,反复弄虚空。地老天荒后,魂飞魄丧中。有师开道统,无法度愚蒙。忽底虚空碎,夕阳依旧红……”
巫即紫炁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你们要去哪呀?”
黑暗中慢慢亮起两点幽绿的光芒,仿佛半明半昧的兽瞳,又因为她渡水而来,衣衫湿透,更像是潮湿的青苔,攀爬在寒色的眼睛里。新生有时,枯萎有时,自灭自长,安静而又寂寥。
皇甫思凝惊疑道:“宁宁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宁拧了几下自己的衣袖裤脚,直到不再淅沥沥地滴水,才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道:“你们是要去哪呀?如果好玩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
巫即紫炁与宁宁对视了一瞬——
她一把抓住了靠自己最近的皇甫思凝,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简短下令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