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珏刚想起身,突然,一道身影掠过矮桌,落在了顾爻身后,扯住缰绳,护着怀里的人,硬生生拉着发疯的烈马绕着围场跑完了一圈。
然后把人带下马背,再飞身一脚把马踹晕了。
“咔哒。”
那清脆一声响,是鞋底和骨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事就发生在一瞬间,等到席间的人反应过来,那匹红棕色的马已经倒在围场中间。
大宣朝的人反应奇快,纷纷合掌赞扬。
一个西菱使臣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什么人,怎么不守规矩?”
袭越嗤笑一声,压抑着心头的怒气,眼底猩红,抬头怒视着那个说话的西菱使臣。
“你们的规矩就是给烈马喂药,让其发狂吗?你们的规矩就是逼迫一个病弱的人去送死吗?”
袭越质问的声音掷地有声。
全场鸦雀无声。
袭越弯腰抱起顾爻,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宣帝静静看着这一场闹剧,看到袭越抱起顾爻,眸光轻轻一动,也没有说什么。
顾爻的脸就这样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上面淌着杂乱无章的血迹,在惨白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瘆人。
本就带着病气的面容,如今更是白到透明,衬得那张如玉的脸庞更加惹人怜惜。
顾爻整个人意识不太清醒,只感觉胸口一阵闷痛,一口瘀血咳出来,顺着唇角落到地上。
寂静无声的猎场上只有四周的风声和血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止不住的血就这样顺着顾爻的惨白的唇砸在地上。
砸在在场每个人心上。
凄惨的白和凄艳的红对比强烈。
宣帝看到顾爻的惨状,才下令吩咐。
“快,御医快给顾侍郎医治。”
宣帝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袭越沉着脸,抱着人快步走进帐篷,把人轻轻放在榻上,生怕再让顾爻碰疼半分。
御医上前先行一针,将血给止住了。
这才将手搭在顾爻的手腕上。
御医起身,向宣帝回禀。
“顾侍郎先天不足本就体弱,之前还有受过伤,应该是将养过许久,只是身子难养,本就没有好全。今日这遭牵得旧伤复发,怕是又要将养许久了,日后更要多加注意,若不然,怕是与寿数有碍。”
听到寿数有碍,袭越心里一跳。
完颜珏在外围也听到了这个诊断,心里更是愧疚。
抿了抿唇,他上前一步,弯身施礼道,“今日是西菱之过,承诺的八百匹战马西菱会如数奉上,同时也会送上珍稀药材予顾侍郎作为赔礼。”
西菱的使臣本来想要讥讽几句大宣文臣体弱多病,找回刚才的场子。
却看见自家皇子都上前道歉了,一口气憋在胸口。
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宣帝也不愿影响两国邦交,明面上完颜珏已经给足了面子,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袭越沾湿手帕,轻轻把顾爻脸上的血迹擦净。
完颜珏只能看着,在袖中攥紧了拳。
看了难受,完颜珏干脆就不看,眼下想要此事彻底揭过,还要给一个台阶。
他一挥手,一个人被带上来,鼻青脸肿的,正是马厩的小厮。
“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也是后来才发现马匹的草料混了会让马匹发狂的草药啊。”那人惊慌得连连磕头。
完颜珏拱手行礼,低声道,“此事是我们失察,待顾侍郎好转,必携礼登门赔罪。”
宣帝脸上笑得温和,顺着台阶下台,摆摆手。
“此事我们也有也有失察之责,三皇子不必过于在意,来人,这个小厮失责,杖责五十,贬出宫去。”
一句话就定了一人命运。
那个小厮就成了两方博弈的牺牲品。
小厮被侍卫拖出帐篷,众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一人敢说话。
两方人假模假式,互相揽责,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和谐。
袭越冷眼旁观,这一室生春的虚假欢乐真是让人作呕。
但他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触宣帝的霉头。
看着顾爻惨白的脸色,袭越眼神暗了暗。
生气和愤怒交织萦绕在心头,让袭越的脸色十分难看。
宣帝像是才想起袭越这么个人,今日大宣朝长了面子,压了西菱一头,袭越功劳很大。
连带着平日不喜袭越的宣帝都和颜悦色几分。
平时这个儿子不显露头角,武功和骑术倒是不俗。
而且看起来和顾爻有些私交,他也不介意抬他一手。
“越儿,你今日救人有功,想讨些什么赏啊?”
袭越听到宣帝对自己的亲昵称呼,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面上他却摆出一副欣喜的表情,低头道,“儿臣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可以,就请让张院判照料顾侍郎吧,今日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宣帝也没有计较袭越说出的“功臣”二字。
听到袭越的推诿之言,心中反而更加欣赏。
完颜珏一心都在顾爻身上,反而没有太在意袭越的话,他身后的西菱使臣被袭越一番话说得脸色铁青。
顾爻是功臣,不就是暗里挤兑他们。
宣帝和袭越又是好一番父慈子孝,哄的得宣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把袭越安排回吏部,不容众人辩驳。
比之之前,还把官位往上抬了抬。
既然袭越这柄刀没有在角落中生锈,反而越发锋利,那宣帝也不介意抬一抬袭越,用这柄利刃对准那些有异心的人。
袭越“诚惶诚恐”地接下恩典,感受到周围各色目光,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决定“功成身退。”
他小心沾湿帕子,继续给顾爻擦脸上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冷汗。
仿佛周围的暗流涌动都与他无关。
宣帝看了看,十分满意。
知进退,不多求。
“顾侍郎伤重需要静养,既然越儿在这照顾他了,那其他人都出去吧,顾相想必担忧,也不必回席间了。”
众人簇拥着宣帝,浩浩荡荡出了帐篷。
完颜珏就算再想留下来,可他还是西菱三皇子,这宴会应酬,他不得不去。
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不舍地转身离去。
如今帐篷里只有顾丞相和袭越二人。
顾济舟不动声色打量着袭越。
袭越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好似没有感受到顾丞相的审视。
他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几番纠结,终究没有开口。
他不会去轻易干涉顾爻的行动。
做事,就要学会自己承担后果。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后悔。
何况,这是顾爻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早在几年前,在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的是个男人的时候,该生的气,该发的火,早就已经发过了。
自己孩子的性子他清楚,说好听点是执着,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
他一旦认定的人,认定的事谁都劝不住。
顾济舟只能安慰自己,如今文人也有许多好男风的,也是一种风流。
看着袭越一个皇子亲力亲为照料自己儿子,细致入微,顾济舟叹了口气。
希望自己儿子的眼光没错吧。
他先是大宣的丞相,才是顾爻的父亲。
这两国邦交的重要宴席,他就算再想留在这里,也不得不去宴会。
顾济舟深深看了袭越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