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各地麦子收完,曹逢吉都还没有大动作,甚至没有直接跟田贵妃、皇子皇女接触。
而且,还真开始做生意了,贩卖从北方运来的毛纺织品。
正宗的西北货,在江南还挺畅销。
陕西和甘肃是毛纺织业中心,如今都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看来李自成也在鼓励商业发展,否则陕甘货物不可能轻易运到南京。
陕甘毛纺织品,主要有四种:缄、褐、毡、袭。
三缄其口的缄,毛缄就是羊毛绳。
至于毛褐和毛袭,都属于毛衣。前者做工粗糙,底层民众才穿;后者可理解为羊毛外套,要稍微那么高档一些。
此外,山西属于北方丝织中心:南淞江,北潞安,衣天下。
这句话里的“潞安”,特指山西长治一带,纺织丝绸的原料来自四川阆中。
李自成今年过得很艰苦,想要正常统治又不能再抢。一些州县的流民,去年冬天才被安置开垦,粮食够吃就不错了,想给官吏发工资就得靠商税。
陕甘的毛纺织品,潞安的丝织布匹,还有山陕盐池的盐税,李自成就凭这些来维持统治。
赵瀚颇有些恶趣味,竟把曹逢吉招来问话。
曹逢吉见到官差胆战心惊,自觉没有哪里暴露了,这才硬着头皮被带走。谁知竟被带去见皇帝,他顿时就兴奋起来,既是方便间谍活动,更方便今后在南京做生意。
在曹逢吉的设想当中,最好三五年内灭掉满清,自己的家人平安自然最好,实在死于乱军之中那也属无奈。
但是,他可以从此不再受控制,在南京娶妻生子做生意,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
“草民叩见陛下!”
曹逢吉偷瞧皇帝两眼,恭敬无比的跪下磕头。
赵瀚微笑道:“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曹逢吉再次磕头谢恩。
赵瀚让女官拿来毛纺织品:“这些都是你的货物?”
曹逢吉再次忐忑,小心回答:“正是。西北多毛布,江南多棉布。草民将毛布卖到南方,又将棉布卖到西北,从中赚取一些微薄利润。”
赵瀚指着毛褐说:“这种毛衣太粗糙了,不能挨着脖子,一刻钟就被磨出红印子。”
曹逢吉说道:“回禀陛下,毛褐穷人所穿,虽然粗糙难受,而且还重得很,但冬天穿着非常暖和。”
赵瀚又指着毛袭说:“这种毛衣尚可。”
曹逢吉趁机说道:“陛下若是中意,草民让人精选毛料,做成华美暖和的毛氅献给陛下。”
“朕不占商贾的便宜,”赵瀚说道,“你多贩卖些这种毛布过来,朕打算亲自设计一种风衣,赏赐给文官武将作为御寒之物。”
风衣是什么衣?
曹逢吉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激动道:“草民一定不负重托!”
赵瀚又把玩着一根毛缄,说道:“毛绳能不能纺得细一些?用精选毛料,纺织成毛线,越细就越好。”
曹逢吉还是没搞懂,点头回答:“能细,肯定能细。”
赵瀚吩咐道:“细到只有这跟毛绳的两三分,若是能纺出那般细的毛线,你能运来多少,朕就让官府采买多少。”
“草民立即派伙计回北方!”曹逢吉大喜,他感觉自己要发财了。
赵瀚对此无所谓,一个细作嘛,除了搞反间计,除了顺藤摸瓜抓捕其他细作,还能利用这人发展北方毛纺织业。让他派人传递消息,提前刺激毛纺织发展,今后统一北方就能摘果子了,还可以通过毛纺织品笼络蒙古牧民。
明朝的西北毛纺织业有很大发展,但碍于羊毛品质,基本难登大雅之堂,也就羊绒还能被富人接受。
不过羊绒产量太低了,而且西北和草原很少养殖山羊!
赵瀚决定大力引导推广,最次的做成毛毡,稍好的做成地毯,再好的做成褐布,更好的做成风衣和毛线。
赵瀚虽然不会打毛衣,但毛线都做出来了,针织毛衣有什么困难?
这并非一件小事,跟政治牵扯极大。
只要能让毛纺织业兴旺,就能发展西北经济,让西北更加安定,还能绑定许多草原牧民。
必须赵瀚亲自出手,否则风衣难以推广。
而若皇帝穿着风衣,在公开场合亮相几次,保证达官贵人争相效仿!皇后穿着针织毛衣,接见几次官员夫人,亲自教那些官太太们织毛衣,顶多一两年就能在南京流行。
继而,渐渐的蔓延全国。
朱元璋就干过许多这种事,他以身作则,凭一己之力,改变中国数百年的品茶习惯。罢设皇家茶园,禁止团茶进贡,改贡廉价散茶,改煮茶为泡茶。由此,中国制茶业大兴,茶叶从富家走向平民。
曹逢吉叩别皇帝,重新来到大街上,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一个满清细作,竟然得到皇帝赏识,还亲自给他下订单,说运来多少货物都能吃下。
皇商啊!
曹逢吉猛然生出冲动,想要回去自首,从此成为真正的皇商。可他害怕皇帝震怒,咔嚓掉自己的脑袋,又怕满清细作阴魂不散,半夜里把自己悄悄弄死。
那些鞑子该死,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眼见大好机会却不能抓住,曹逢吉心中对满清深恶痛绝。至于留在辽东的家人,倒是被他刻意忽视了,反正他还年轻得很,肯定能再生一儿半女。
曹逢吉坐着轿子回家,一路都在想法子。
他要把隐藏在南京的细作都找出来,然后再自首请皇帝抓人。如此一来,既能让自己更安全,又能为南京朝廷立下大功。
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他虽然自己是细作,但只认识另外两个细作。一个是他手下的伙计,另一个是扬州的晋商,平时也是让伙计去扬州传消息。
唉,慢慢来吧,急也急不起来。
这可不是二战时期的间谍,距离辽东那么远,就连传递重要消息,都是以月为计量单位,就别提搞更复杂的操作了。
回到住处,曹逢吉记录内容,无非就是大同皇帝要采买那些物资。
这些情报肯定要送出去的,包括南京的粮价,还有各种大型物资调动。另外,见闻舆论也要传递,大到南京什么学术流行,小到南京重臣鸡毛蒜皮的家事——可以通过文会,从士子口中得知。
非常粗糙的间谍技术,只知道记流水账,不知道汇总之后提炼,而且情报系统也简陋无比。
说实话,只要把曹逢吉的上线抓了,严刑拷打就能揪出一大串。
徐颖也正在调查曹逢吉的上线,而且已经有了眉目,盯着传递消息的伙计便可。
没有啥扣人心弦的谍战情节,因为古代间谍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无非通过各种手段,结交关键人物,或是收买,或是策反,再不行就简单的打听消息。
古代官员的保密意识奇差,经常是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能套出情报。
当然,密文技术还是有的,否则容易暴露身份。
曹逢吉把情报都写成加密信件,连带着前半个月的情报,一起交给伙计:“拿去扬州,跟别的伙计一起上路。”
这次派伙计北上很正常,皇帝下了订单,曹逢吉要让人准备毛纺织品。
杨一芹就是那个细作伙计,他跟着其他正常伙计出发,还没离开南京就被人盯上。
这货在扬州下船,带着情报来到一处大宅,递上曹逢吉拜帖之后,非常顺利的被放进去。
一个中年汉子跟踪至此,看着杨一芹进宅子,便留在附近等着。等到傍晚,杨一芹还没出来,中年汉子才默默离开。
中年汉子来到客栈,把三掌柜叫进房里,告之那处宅院的具体位置:“重点盯防这家,看看他们都跟谁接触,最好能派人混进他们的商号。”
三掌柜惊讶道:“上头派人严查参商,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盐商。”
中年汉子说:“参商也要继续查。”
扬州三大商帮,分别是:山陕帮、江西帮和徽州帮。
由于赵瀚造反成功,江西和徽州帮都因此获益,把山陕商贾排挤得日暮西山。特别是山陕盐商,专营份额微乎其微,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对赵瀚的仇恨,山陕盐商给鞑子当间谍都再正常不过。
此时被盯住的这个山西盐商,还跟名臣王崇古、张四维有些关系,可以算是王、张二人的旁系后代。
张居正去世之后,张四维继任首辅,干的啥事儿不问自知。
张四维、王崇古这对甥舅,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封疆大吏,而且全都出自盐商家庭。当时的御史郜永春,在巡视盐务之后说:“盐法之坏,由势耍横行,大商专利。”就差没有报出张四维、王崇古的身份证号。
即便如此,郜永春还是被张四维逼得辞官。
弘治皇帝盐法改革之后,山陕盐商已经开始衰落。正是张四维这些山西大臣,打着改革盐法的旗号,在万历年间重新洗牌,让山陕盐商再次豪横起来。
对于长期定居扬州的山陕盐商而言,赵瀚断了他们的财路,那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一个月后,徐颖递来调查进展:“扬州的晋商王氏、张氏、范氏,还有陕西商人李氏,这些盐商都有问题。要么给鞑子传消息,要么给李自成传消息。南京这边,有一个姓艾的参商很可疑,但暂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陛下,要抓起来审讯吗?”
赵瀚还想看一场扣人心弦的谍战大片,结果调查顺利到出人意料。
古代间谍们,职业技术太粗糙了!
引蛇出洞也没啥收获,无非一堆文人喝酒抱怨,真让他们投靠鞑子,怕是一个个能吓得半死。
实在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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