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山中连雨不断,似乎是恰逢这一带雷雨时节,等了几日,非但不见好,还逐渐有恶化的态势。
今日有村人山上砍柴,因为突逢大雨,泥土成流,被冲下悬崖,掩埋了半边身体。等将人抬回来时候,早已经奄奄一息,喘息之外,再无所能。
这十里八乡都仰仗着那几个赤脚医生,奈何山路被堵,天气恶劣,大夫都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门。月秋崖听闻有人受伤,一大早便去了那村人家中把脉诊断。而慕寒清早与月秋崖兵分两路,上山采药去了。
村中草药所剩无几,骨折风寒,俱不能医治。
江未眠睁开眼,家里便又只有她和郁宿舟了。
她百无聊赖推开窗户,又见涟涟雨幕,打个哈欠,很没精神地坐在窗前。
她心里难得有几分悲哀地数着自己还有几天这样的清闲日子不多了,不多了。
她目光落在院中瓜架下的少年人身上,重重叹口气。
慕寒出门了,那么这样看来,徐坐霞也要来了。
这平静的日子啊,真是弥足珍贵。
她对着雨幕遥遥喊了一声:“郁宿舟!”
少年闻言,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也是冰霜般冷寒,偏偏他最近和吃错了药似的,待她格外温和有礼像个陌生人。
他穿过雨幕,竟然是连伞都没打,等到凑到江未眠面前,江未眠才发觉他湿漉漉的眉眼如同被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烈烈鲜焕,偏生带着一眼柔软的笑意,引人坠落陷阱般用心险恶:“怎么了,阿眠?”
他看似对她亲和了许多,江未眠打量他片刻,伸手去拽他衣袖,却被少年不动声色躲避开。实则,在退开无数步。
他是带着奔向新生活的愿望跟随月秋崖走出蜀郡的。
郁宿舟不可能容忍有人能够掌控他分毫。
虽为奴隶,但也是把吞噬主人的刀。
江未眠思忖了一阵,若有所思。
半晌后,她牵开一个笑,对着郁宿舟道:“没什么,我饿了。”
她将下颌搭在臂弯间,有些没精打采。
郁宿舟倒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径直去了厨房。
江未眠望着他背影远去,忽然间对系统道:“我付出的代价可太大了。”
系统一言不发。
她今日没精打采的原因,就是因为任务剧情线并未有太大进展,系统能量即将用尽,只能用她的精神支撑。
她怅然叹口气,眼中却是更亮的光,带着点面对挑战对手时的兴奋之意。
因为郁宿舟的黑化值卡住了。自从那一夜过去,他没有杀了她之后,郁宿舟的黑化值就卡住了。
他对她的感情逐渐从厌憎变为平淡。
她笑了笑,望着青山,漠然对系统道:“无论到时候我如何说,你都要把一切告诉我。”
气若游丝的系统总算回话了:“宿主,不必担忧,你若是陷进去了,我可以强行将你的魂魄带走......”
江未眠斩钉截铁:“不需要。”
她眼神清晰明亮,虽然身体虚弱,却如同一簇鲜亮的火苗一般。
“我最爱的,永远是我自己。”
江未眠顺着路摸过去,站在门前看着郁宿舟背影,声音慵懒:“我想吃糖糕了。”
少年下意识回复了:“不行。”
江未眠挑眉,颇感意外:“为什么?”
郁宿舟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这一句。他方才听见她说想吃糖糕,竟然想起的是,前阵子她抱怨上火难受。上火了,少吃糖糕。
少年抿唇,眼底透露出几分茫然复杂之色。
江未眠叹口气:“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郁宿舟望着门前的少女晨光里的剪影,她周边都是淡淡的光晕,看上去纯然,不似她内里那般险恶。
他只觉得可笑,甚至有几分恼怒。
恼怒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起脸,柔而予取予求道:“阿眠,太晚了,集市散了。”
江未眠看着他一张昳丽如春色的面容,也没应声,转身便出门去了。
郁宿舟自然跟着她出去。
直到江未眠停下脚步,冷冷道:“别跟着我,月姐姐在村子另一头。”
少年停下脚步,神态无辜:“阿眠,你在说什么?”
江未眠自小气性大,加之她并不打算在郁宿舟面前装乖,她走上前,昂首望着郁宿舟:“我说,走开。”
少年似乎有些委屈:“阿眠,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关你事。”江未眠态度又冷又硬。
她如此态度,郁宿舟自然早有料到,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忍这么久,到现在才爆发。
大小姐自幼便是众人目光的中心,怎么会忍耐自己的奴隶,对别人胜过自己亲近?前段时间,他的确故意冷落她,她次次都笑意盈盈,想必也是闷在心里,等着爆发。
只是谁也每想到,爆发竟是因为小小的糖糕。
郁宿舟颔首,站在湿淋淋的乡村小道上,看上去像个可怜的失路的小孩。
江未眠冷笑一声:“你若是喜欢月姐姐,我大可将你送给她。”
少年方才柔润低垂的眉眼,墨色更深。
她要将他送给月秋崖?
“阿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神色瞧上去越发困惑。
少年语声中虽是控诉,但眼中却是一片森寒。
送?
她把他当什么?
心中翻起几分难言的燥意,抬眸望过去,江未眠雪润的面颊上是那熟悉的怒意,话语中还是如同生了荆棘似的刺人:“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何必在我面前伪装成这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不吃你这一套。”
“你既然能在江家卧薪尝胆,为了杀我不择手段,你如今靠近月姐姐也是有目的的吧?”
“月姐姐明察秋毫,不会上当。”
郁宿舟心头堵了一口浊气,开口时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讽刺:“哦?我是什么人?”
少女那熟悉的面容,舒展的眉眼看上去竟然十分刺眼,她轻蔑笑了一声:“你?你就是个虚伪的,两面三刀的笑面虎。你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少女说着说着,步步靠近:“你出身低贱,擅长把控人心,将人利用得干干净净,甩得明明白白。”
她圆圆的鹿儿眼里都是厌恶:“你做过什么好事?”
“你敢说,你跟随我出蜀郡,心中没有打过抛弃我这个前主人的主意?利用我作为跳板,然后再甩脱我。”
少年突兀地冷笑一声,随后平静看她:“还有呢?”
见她没有说话,他垂首望她,声音甚至说得上几分温柔:“所以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有我这样的恶奴,包庇我的恶行。现在又这样疾言厉色。”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阿眠?”
江未眠被气笑,抬手要打他,却被少年制住,他带着自幼时常有的谦卑姿态,掌心握住她温腻的肌肤,手指寸寸收紧,鲜烈的眉眼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主人,别伤了手。”
江未眠恶狠狠瞪他一眼:“松开你的手,否则我会亲自将它砍断。”
少年眼中冷意如刀:“不过现在看来,你非但不喜欢我,现在还想杀我。所以,阿眠,你也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江未眠眼底都是厌憎:“你这样的人,配得上什么真心?”
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滚开。”
然而眼前的郁宿舟早已经不是幼年时那个听话的小奴隶了。
郁宿舟望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笑:“阿眠,你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为何靠近我?”
“你敢回答吗?”
江未眠面不改色:“不过是看你好玩罢了。猫儿狗儿,我还不能逗一逗吗?”
江未眠一双大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里面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这种,对着谁都会摇尾巴的奴?”
她生了一张圆润可爱的容颜,字里行间却是戳人的刀剑。
“你记住,自此开始,我不会要你了。”
“不是你利用完我,将我甩脱,而是我。”
她抬起眼再度定定看他,冷嘲热讽俱不为过:“我不要你。”
“滚吧。”
少年久久站在村道上,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看的出去她是气急了,浑身发颤,拳头攥紧。
郁宿舟想起方才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细弱的手腕,冷笑一声。
正合他意。
江未眠走过了路口,才敢笑出声。
她憋笑憋得难受,浑身都在颤。
系统终于说话了:“宿主,你不该和他吵架,你吵架,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的。”
江未眠笑了一阵,缓过神来,道:“看来我对于他的影响,比我估计的还要高。”
她琢磨一阵,全然没把系统的话听进耳朵。
难道是因为现在的郁宿舟还是个小变态的缘故?
年纪小些,果然好骗些?
江未眠毫无愧疚,向前走去。
“宿主,你去哪里?”系统追问道。
江未眠叹口气:“你说呢?我和他吵架了,自然不能回去了。”
她还没吃早饭呢,去集市上买点什么东西吃也好啊。
系统为难道:“宿主,郁宿舟说得没错,集市确实已经散市了。”
江未眠迎着晨光,伸个懒腰:“只有想不到办法的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一身轻松地行走在村道上,忽然想起什么,严肃地对系统道:“系统,我完成任务之后,这具身体确定是不属于我了?”
系统不明白她意思,应答:“是,宿主,你想做什么?”
“月姐姐的眼睛,后来治好了吗?”江未眠询问道。
系统叹口气:“没有。”
“她后来知晓了那草药是用江未眠的性命换来的,亲手将自己的眼睛挖去了。”
江未眠闻言,心中有了抉择。
“反正我这身体在完成任务之后也没有什么用了。”她舒展下胳膊,“我想好了。”
“月姐姐受伤的剧情线,我替她走了。”
“既然我注定要死,那么便要让我的身体发挥最大的功效。我要保护的人都不会受伤,剧情也能维持。”
系统默了片刻:“宿主,你想这件事,想了多久了?”
江未眠笑得轻松:“记不清了。”
她不似自己想的那样柔弱,她甚至过分坚强。
若是说月秋崖宁折不弯,刚强正义,那江未眠便是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她对所爱之人,保护自己的人,都有感激之心,而对于郁宿舟,也足够残忍。
甚至,那种办法都能够想出来。
系统无法想象,如若江未眠那样做了,郁宿舟是否真的能停下黑化的脚步。
它想起江未眠对自己说过的话:“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吧,不用对着小变态表演。对付他太累了,反而是每天混吃混喝,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想的天真,也不错。”
“而且,倘若没有他,我的生活也许本应当就是这样。”
“那样做的话,也许你可能会痴傻,不止丧失记忆。”
“没事,那样我既救了任务对象,也保住了命。”
他也只是个任务对象罢了。
“你真的能控制住吗?那样状态下的你,真的不会爱上他?为他失去那一魄......”
“不是为了他。”
女孩笑得纯粹而残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愿让月姐姐犯险,不愿受剧情钳制。”
她冷静而泰然:“两全其美的计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眠眠从乖,到态度大变,都是装的。因为要拉着娇娇走剧情了。娇娇没有机会想清楚,情绪都被眠眠操控。
倒计时了。酸爽快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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