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还在仔细琢磨礼单上字里行间中有没有藏着玄机的时候,杨珏问了他一句:“宫里的娘娘,已经用不起帕子了吗?还要人送?”
杨峥听着,突然灵机一动,想到自己以前打仗时,敌方就有人在绣品上动手脚。
用和羊皮颜色一致的棉线紧贴着皮面绣好行军路线和粮草储存点,再用彩色丝线稍松一点绣上花样。
从表面上看,真真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羊皮和丝线均不吸水,棉线却吸,那副绣品要是真的到了敌方手里,只需要拆掉丝线,再将羊皮浸在染料里,敌方就得到了他们这边的路线图和粮草点。
整个战局怕是顷刻间就会被扭转!
若不是当时杨峥被那帮混蛋气的上了头,不讲理的拦住了所有想要出城的商队,压根就不会发现有一队人神色慌张,死死藏着那副绣品。
想到这里,杨峥觉得杨珏这小子的嘴总算是起了一回作用,忙嘱咐杨泽去查这帕子的来源,话还没说完呢,杨珏就接过话头。
“让兄长歇一会儿吧,马不停蹄的跑了这么些天了,帕子的事儿我去查!”
看着自家老爹那明显不信任的眼神和大哥那略显诧异的神色,杨珏的小倔脾气“腾”的一下就升起来了。
自己好歹也是继承了杨老爹优秀血统的人,总不能连查一方帕子这件事都做不好吧!
虽然怀疑这小子不靠谱,但是杨珏的能力其实并不低,关键时刻还是拿得出手的。
再想想杨泽这些日子确实操劳的厉害,逆子又一脸憋屈的瞪着他,杨峥就半推不就的答应了,也没忘记再嘱咐杨珏一句:“再去斗鸡打牌就打断你的腿”!
杨珏嬉皮笑脸的就出去了,叫上自己候在院外的小厮安从,就往刘家那边去了。
帕子的来源一点都不难查,经手的人不少,知道这帕子是刘夫人找姜余订做的人也不少。
天还没黑,杨珏已经站到了姜余家门口,其实这一路上找来,杨珏心里的怀疑已经渐渐被打消。
姜余的绣艺是远近闻名的,刘夫人一开始订那帕子是在一个半月前,拿到手后半个月,那帕子却始终不见她用,这不符合那位夫人的行事作风。
因为今早要将这礼送出去,帕子才拿出来,被猫抓坏了,又叫了姜余来补,紧赶慢赶才赶上了装箱。
若是要紧的,这东西一到手就应该送出去了,就算这半个月里刘家又在帕子上动了手脚,那今早也绝不会叫姜余来修。
只要有问题,就怕被发现,烫手山芋不扔出去,还光明正大的叫外人见了,怎么可能?
不过杨珏想着,来都已经来了,不再探查一下具体情况有点不甘心,他也很想见识一下,一个能让刘夫人心甘情愿等一个月的绣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绣出来的。
也是为了再确认一下,那绣品上是真的没有猫腻。
眼前的小院子看起来甚是平常,杨珏轻轻扣了扣门环,退后两步后就开始四处打量。
安从正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杨珏半路上就把他扔了,他轻功又比不上杨珏,只能苦哈哈的飞一段跑一段。
被雨水洗过的屋檐闪着些乌光,稍显冷硬的寸芒却又被瓦片尖端的青苔柔和的阻拦,配着落日的余晖,硬是在杨珏的眼里显出些岁月静好来。
正想着,门就开了,杨珏回神就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在哪见过,就见眼前的姑娘双眉一蹙,“砰——”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杨珏悻悻的捋了捋被关门的气浪吹起的发丝,想起来这就是自己今天白天冒犯到的人。
这可不好办了啊……
一开始就把人得罪了,这会儿又怀疑人家跟刘府沆瀣一气,杨珏觉得自己这个活儿揽的真是欠,早知道就让兄长辛苦一下了。
门敲不开,又不能再得罪一点直接把门搞坏,杨珏一时间想不到办法,只能站在原地尴尬的抠头。
安从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看见自家小主子这愁眉苦脸的样儿,再看一眼紧闭的院门,还以为是这家人真的有什么猫腻不敢开门,抬起脚作势就要踹上去。
还没等脚落在门上,自己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安从下意识的收回脚站稳,委屈的看着踢自己的罪魁祸首。
杨珏翻了一个像足了自己老子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人家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人,你怎么上来就踹人家门,坏了你赔钱给修啊?”
安从很想反驳一句“你怎么知道里面的不是坏人呢”,转念想到将军府里那些把人累掉一层皮的训练场,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话憋回去了。
杨珏懒得再理这个跟自己“同出一路”的人,而是认真的思索起了怎么进去。
安从见了鬼一样瞅着杨珏,呆愣愣的想着:这人转性了?
安从太了解自家主子的尿性了。
其实他想的也没错,如果门内的是一个身份存疑且有可能是和刘家蛇鼠一窝的陌生人,见了杨珏就关门的话,那杨珏绝对会怀疑这个人是做贼心虚,趁着脾气就给人门板踹烂。
万一搞错了,就给人家赔礼道歉修门,如果一脚真的踹出个不怀好意的人,那连道歉都不用,更别说修门。
可偏偏里面的那个人,她不是因为心虚才关的门,而是因为自己冒犯到了人家,人家不稀得搭理他。
(姜余:我这会儿跟你很熟吗?)
在门前绕了半天,杨珏越发觉得破门这个方法不可取,踱步间来到了墙根儿。
杨珏盯着一人多高的墙,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做出了一个明显是脑子不够使的决定——翻墙!
(姜余:你还是踹门吧……)
说干就干,杨珏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决定了要翻墙,那便不会再管安从哭爹喊娘的抱着他的腿不让他翻。
“小爷就道个歉,又不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有些烦躁的甩开安从,杨珏认真的琢磨起来。
姜家小院儿的围墙不矮,杨珏吸着一口气,算好了力道才刚刚往上一蹦,就感觉自己的腿上像是被千钧重物给拉住了一样。
身子不住地向下坠着,本来蹦的就不高,这下子力道被乱,杨珏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拉下去了,连忙伸出双手扒着墙沿儿,整个人就直挺挺的挂在了墙上。
好在是没有四脚朝天的睡地上,不然就丢人丢大发了!
杨珏心有余悸的侧着低头往下一看,是自己的那个跟班护卫。
平衡被破坏,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杨珏慌了一下,在有些加速的心跳声中,杨珏忍不住想要骂人,又因为顾忌着会将街坊四邻都引出来,硬生生的他下了这股冲动。
还没等自己质问出声呢,安从惨绝人寰的声音就传了来。
“我的爷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求求你冷静一点,以前的教训你都忘了吗,怎么就能翻人家姑娘的院墙啊!”
杨珏伸着手臂,直挺挺的挂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无赖一样跪在地上抱着他大腿佯装哭喊的安从,只觉得裤子都快被他扒下来了!
再仔细一看,自己的脚,离地也就那么一尺的距离,现在这幅样子,要是看在别人的眼里,简直就是个活笑话……
安从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上次没看住这小爷,让他蹦到一个孀居多年的寡妇院子里去了,把在院子里自怨自艾洗衣服的寡妇吓了个半死,捂着心口就是一连串喊破喉咙的尖叫。
听见动静的他还以为是咋了,连忙哀嚎着翻进去求他别跑了,才一落地,就看见杨珏手忙脚乱的从另一个墙头跑了。
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子里,被那震彻云霄的声音搞得呆滞,又被那些因尖叫声而来的街坊四邻堵了个正着。
人声鼎沸间,被拳脚一阵伺候的他叫的声音比那寡妇还大些,声儿都喊岔了,才终于被良心发现返回来的杨珏从人堆里给拉了出来。
主仆两个逃命似的落荒而逃。
想到那次翻墙的经历,再想想自己顶着一头的菜叶子,挂着满身的鸡蛋壳和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安从的瞳孔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就抱住了那双想要凌空而起的腿。
“咚——”的一声,抱着视死如归心态的安从扎扎实实的给跪下了,愣是死死的把已经蓄力起跳的杨珏给拖住了。
那不然怎么办嘛,说又不听,打又打不过,拦也拦不住,只能这样喽。
安从现在就只希望自己这不着调主子能稍稍顾忌一下现在天色还早,四周也许会有往来的人,自己作为小杨将军还得保住老杨家的一点面子呢。
“小主子啊~求你想想咱家将军啊,难道你这次还要他去给人家道歉呀?”
说完,还不忘配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啊——”。
哀嚎着的安从本来已经做好了撒泼打滚赖着杨珏的准备,却像是听见了天籁一般传来的声音。
“行行行行行,我下来行了吧,你先给我松开啊,你不松开我指定是一腚坐你脑袋上啊!”
安从想了想确实是这样,才犹犹豫豫的松开了自己箍的死紧的手。
看见自家不省心的小主子确实是老老实实的松开手落了地,才长舒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站直了。
哪知道这口气还没出完,就看见杨珏悄摸着退后了两步,确定他够不到自己后,一鼓作气就蹦上了人家的墙头。
没出完的一口气就这么哽在安从的喉头,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然后在杨珏恶趣味的朝着他抬了一下下巴后,安从才如丧考妣的瘫坐在地上。
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完了,完了,将军啊,您快来捞人吧……”
这边儿的杨珏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甩开安从后,毫不拖泥带水,得意洋洋的就朝着院中跳了下去。
一落地,还没看清院子里的景致,杨珏就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道呼吸。
有人!(废话,当然有人)
“谁?”
倏的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带着些儒雅风味的中年男人抱着一只胖猫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那男子身着浅青色衣袍,柔和的眉目间像是拢着一蓑烟雨,几不可见的愁绪让他的那份儒雅格外的吸引人的目光。
但杨珏这会儿可没有心思去想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儒雅、是不是吸引人,翻人家的院墙还被逮了个正着,这事儿说出去他小杨的脸都要丢光了好吧。
杨珏也不怀疑眼前这人是个非法之徒,这个中年男人手里抱着的猫,就是白天所见的那个女子怀中抱着那只,来的时候,安从也跟他说过,这家有父女两个人。
“你翻墙进了我家的院子,还问我是谁?”
姜照易早在自家女儿发脾气将门关上的时候就听见了动静,他诧异一向温顺的女儿,怎么突然间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于是就出了屋门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还没走到门口呢,就听见外面两个男子在说话,严格来说,那已经不是在说话了,而是一个男子气急败坏的让人松开他,另一个却撒泼耍赖的让他不要翻墙。
听到这儿,姜照易的兴致一下子就来了。
他老姜家的墙头什么时候被人翻过?这俩小子到底揣着什么目的,惹恼了自己的女儿,还打算翻自己家的墙,得好好的会会他们。
姜照易靠着墙根站好,等着这俩人自投罗网,他守在这儿好来个瓮中捉鳖。
还没等这俩人进来,姜余捡回来的那只胖猫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怕这只猫出声打乱自己的计划,姜照易干脆将猫儿抱在怀里,安抚着不让它喵出声来。
听着墙外两人的对话,姜照易还以为那个要翻墙的小子放弃了,心里正有点惋惜的时候,好大一坨人就那样猝不及防的落在了自己的眼前。
一时间,姜照易和杨珏四目相对。
听见这小子落地以后竟然问自己是谁,姜照易心中觉得有趣极了,调侃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