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高崎才终于找到了机会从皇宫中脱身,一路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到了镇国将军府。
才刚一和老帝师他们见面,高崎就眼泪汪汪的开始告状。
“师父啊,您是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个女人,他们都快疯啦!”
老帝师这几天不用在学子们面前扮深沉,过的潇洒极了,此时正翘着腿,听着皇帝讲宫里的情形。
当听见娴贵妃沉不住气已经开始杀人灭口的时候,李叶重重一哼:“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大费周章的将皇子们藏起来,为的就是等她们疯了,好主动将自己的破绽露出来!”
几人凑在一起,将近来的形势又好好地捋了一遍。
皇帝向老帝师求救以后,他么就开始了几手准备,先是叫杨家回来,又在宫里宫外摆好了迷魂阵。
三皇子一直在暗地里蹦跶,从前还不觉得他是个心机深沉的,但追根究底,二皇子胆大妄为到敢在天子脚下屯兵,其中布满了三皇子的手脚。
二皇子是个沉不住气的,也是个没脑子的,被人撺掇着干了不少蠢事儿,前段时间突然便妄想着瞒着老三能自己发兵逼宫,所以开始将人一点一点的调进京城。
老三发现后,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还帮着他动作。
他们敢如此作为的原因,无非就是宫里的那几位大概也觉得可以收网了,皇帝那破败的身子已经不值得她们大费周章。
皇帝被她们几个一天天的想尽办法摧残着,随时都有可能驾崩。
若不是皇帝那天正吃着酥炸鲤鱼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说着什么鲤鱼和甘草不能同食,还真的发现不了那几个女人耍的阴招。
听着被暗中叫来的年轻太医说的那一句句食物相克的话,再看着桌案上摆着不同宫里新送来的红糖莲子羹和金钱牛肉,皇帝后怕的掀翻了桌案。
这几年,后宫里送来的各种吃食虽经过了试毒,但每种都只吃一点,量少,不足以让试毒的人出现中毒的症状。
皇帝吃饭时并没有熟通医理的太医近前侯着,各宫的食物点心也从不一起送来,有时上午送了蜂蜜桂花糕,等中午皇帝刚觉得饿的时候,才送来豆腐酿,这两样同食会致人耳聋。
虽然分开食用导致效果减弱,但相克的食物日积月累的进到皇帝的肚子,还是渐渐的摧毁了他的身体。
皇帝回宫以后,那些送来的食物照常的进了乾清宫,被安插在乾清宫的眼线也能照常的看见皇帝吃了那些送过去的东西。
甚至前两天进贡来的西瓜,皇帝也在喝过羊肉汤后吃了不少。
羊肉与西瓜同食会伤元气,果然,没隔半个时辰,皇帝就以头晕为由宣了太医。
去的太医自然是得了后宫的话,将诊断的结果说的可有可无的,开了张无关痛痒的方子就去回话了。
后宫暂时没有怀疑皇帝已经发现,因为食物都是各宫送的,错开了时间,又都是平常食物,而且大多都还是来自宫外的贡品。
后妃一点都不担心皇帝察觉,如果真有人发现不对劲了,那也可以找个她们不通药理的由头。
摆在表面上的情况,就是她们没有想害皇帝,只是碰巧有不同的宫殿给皇帝送去了不合适的食物罢了。
再一个,皇帝压根不用装病,他的身体短时间内无法调养好,太医还没有神到能分辨出他到底吃没吃饭。
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所以后宫里的人凭着一直以来的想法,暂时都还没发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后宫用了这种害人的法子,就是因为稳妥,但谁也说不准皇帝吃的最后一口饭到底会是什么时候,所以她们也只能耐心的等,说不准哪天人就垮了。
皇帝这边还没引起什么怀疑,但被皇帝紧急叫到宫里全心为他“祈福”的皇子们那边,倒是惹的后宫沉不住气了。
老帝师调了自己府上好些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扮作被皇帝召进宫的术士,大张旗鼓的诵经两日,将皇帝身子不适,需要祈福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别的皇帝生个病都要藏着掖着,可高崎不用啊,他是个昏君,搞出这种事也情有可原。
宫里的诵经声连天昼夜的响了两日,经师们借着消障的由头,在宫里宫外转了好几圈,再由皇帝跟前侍奉的太监带队,一行人偷偷摸摸的去了皇子府。
那个深夜,诸位皇子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迷迷瞪瞪的被“接”进了宫,为梦到先祖责怪而心悸失眠的皇帝祈福,期待以一片赤忱的孝心感动先祖。
皇帝迷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理由荒诞但是很具有说服力,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儿,所以几位皇子也没有多疑,摇着脑袋就跟着熟识的太监就进了宫。
没成想,这一进就没再能出来,那些个太监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皇子们被安排在不同的宫殿,身边服侍的全都是自己不认识也打不过的人,就连消息也一概传不出来。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瞒着后宫里的那几个呜呜渣渣的女人,本来都计划的好好地,等皇帝一倒就行动。
可人突然就不见了,她们自然就开始慌了,但偏偏前朝还是一片风平浪静,什么消息也没有。
这几天,一封封书信不断地被皇帝摆在老帝师面前,可叫这两人好一番感慨。
老帝师一开始还震怒于皇帝一问三不知,后来也渐渐的放平了心态,别说皇帝,就算是他,也确实没想到这前朝后宫居然如此热闹。
师徒俩后来就乐在其中了,拿着书信猜测着他们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的,甚至还发现了不少宫妃同时和好几个朝廷大员有牵扯。
高崎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和李叶吐槽自己的那些个妃子都是眼瞎的,尽找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
两人这些天通过这一封封沉不住气的书信,将前朝后宫暗通曲款的关系摸了个清楚,再挑着那些个不影响大局的书信原路寄出去。
宫里藏着的那些不怀好意的宫女太监们,在老帝师的手段下,一波一波的都换了个干净,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闭眼前将自己的秘密交代了个底朝天。
易容过的人事无巨细的记住他们交代的消息,再由老帝师将他们换了上去,暂时还能维持住局面。
越是到后面,宫妃们的书信里出现的人物就越出乎意料,内容也越来越离谱,在自己吓自己的情况下,不少人都失了分寸,不难看出她们已经开始慌了。
也不怪宫妃们一时间想不到是被人算计了,她们全都是皇帝登基以后才进的宫,那时候皇帝已经开始昏庸,从前机灵的样子她们谁也没见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帝的所作所为和那个传闻中的人差别实在是太大,不少人都怀疑皇帝是为了美化自己,专门叫人在民间散播“谣言”。
皇帝傻了那么多年,她们早已经习惯将这个人当做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傀儡,哪里想得到这人突然就清醒了。
老帝师和高崎每天看着宫妃们天马行空的猜测,时不时还能开上几句玩笑。
“这云嫔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一个没有娘家的嫔,居然以为自己真的能得了老三的请求,老三说让她当太妃,她还真就信了?”
“那不然呢,后宫里的女人没有娘家就已经输了一半了,再没有儿子,就彻底输了,你把人家抢进宫里,又不喜欢人家,她当然得找靠山了。”
听见师父翻着白眼鄙视他的话,高崎抠了抠鼻尖,嘟囔着:“这次事儿都了了以后,我还是把那些没牵扯进来的宫妃都放出去吧,她们想走,就给足银子,不想走,也安排到行宫里去……”
“怎么,怕这种事儿以后再来上一遭?”李叶早就想这样和皇帝建议了,但他毕竟不太方便,管事可以,但不能管到人家的后院儿呀!
高崎涩涩的挤出一个笑,对老帝师的话不置可否。
“是啊,这事儿要是再来一遭,我可能就真的得去和杨老将军请罪了……”
师徒间这种避人耳目的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杨家回京,杨家进京的那一天,所有的书信都停了,显然是他们也还没拿准皇帝的目的,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杨家以前可是带兵闯进朝臣府邸去搜书信的,一搜一个准,他们都吃过这种亏,这个时候当然不敢随便送信。
杨家得了清闲,京城中也难得的安宁了三日。
几人聚在桌边,喝着茶就将一件件事儿都捋清楚了,其实主要目的是将这些事儿说给才回来的陈岳和小辈们。
姜照易和姜余没想到他们也会被叫来,正诧异的时候,杨珏朝姜余投来了安抚的眼神,老夫人也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杨峥将姜照易按在桌边,又给人斟上一杯热茶,劝着他不要太过拘束,都是自家人说说话。
话正说着,姜照易和姜余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将他们也叫来。
那幅机缘巧合顺利进京的山河图被取出来,姜余所绣的名单,正是权力中心的几位皇子最大的人脉与财富依仗,而她当初提出的要求,其中所涉及的人,也有几个就在名单上。
不论姜余要对那个人做什么,她想做的事情和杨家所谋的事,都是共通的,在杨家所走的路上,其中有一段,势必要有姜余的身影,她要亲自去走这段路。
四府现在都知道谢昭是认了这个孙女的,他们都长着一颗心,自然也认姜余。
不论姜余以后会是什么身份,能不能和杨珏结下良缘,只要她不和四府作对,那她都是四府承认的自己人。
姜余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权力中心的漩涡中,也从没料到自己要做的事儿居然会越来越危险。
虽然早就做好了复仇不易的准备,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杨家的帮助,那她将没有任何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杨家若是不愿意帮她,她要不就是怀揣着仇恨了结此生,要不就是不自量力的行刺,然后送死。
但这件对她来说难于登天的事,对于杨家来说,只是大计上的一环,是不必伤筋动骨就能解决的事。
双方悬殊的家世让姜余那才冒头不久的心思又悄悄的止息下来。
姜余在这事儿里,姜照易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除此之外,杨峥还特别拜托了他一件事。
“姜兄,这几天你也注意到了,四府虽然不愁钱财的问题,但没有善于经商的人,钱财都是死数,要是之后有动兵的地方,凭着朝廷和现有的财富,是支撑不起大军的,只能麻烦你多费费心思,替我们操劳……”
说着,几人就将四府明面上共有的田产铺面全都交给了姜照易,惊的姜照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府的底蕴自是不必多说,共有的财产更是能媲美半个国库(国库让高崎造掉了很多)。
虽然他有钱,曾经也更有钱过,但像这种人家将一大笔不敢想象的钱财交到自己手上的事儿,他还真是头一回经历。
话到最后,在杨峥向他抱拳的时候,姜照易才反应过来,连忙避开这杨峥的动作,有些失措的看着他们。
几人都目光殷切的看着他,眼前那些地契看起来非常的不真实。
姜照易眨巴着眼睛,按常理来说,像四府这样的存在,不是应该对他们这样有目的的百姓充满戒备的吗?怎么这几家这么“离经叛道”呢?
就这样将他们父女二人当成了自己人,告诉他们四府的计划,还将这惊人的财富交给他,请他帮忙打理。
这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在这个场合,高崎还真不是那个最有话语权的,这里没人将他当成不可冒犯的天子(所以高崎当初才会一时想不开),他只是一个迷途知返的晚辈,所以最年长的老帝师就成了最有话语权的人。
老帝师当然能看出来姜照易的顾虑和疑惑,此时端起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笑意就开始劝着姜照易想开一点,他们真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的。
“可,这是一笔不可想象的巨款啊,就这么交给我的话……”姜照易还是很难接受大家就这样信任了他这件事。
“你看啊,小余儿现在已经和我们共乘一舟了,自然就是我们的人,你又是她的父亲,自然也和她站在一边,这么一说你不也是自己人了吗?既然都是自己人,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老帝师不愧是老帝师,一张嘴厉害得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很快就将姜照易说动了,边上几人皆朝他投去佩服的眼神。
姜照易站起身,朝着皇帝及两位老者还有杨老夫人和杨峥,深深地弯腰一拜。
四府的财富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惊人,若不是对他们父女二人有极大地信任,是绝不会就这样交到他的手里的。
毕竟有求于人,所以杨峥起身避开这一礼,扶起了姜照易,几个老狐狸趁着姜照易没注意,都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对他们来说,经商这种事儿是非常麻烦的,家里也有人试着经商赚钱,但黄的黄,亏的亏,这么多年愣是没有人能管好铺子,苦心经营的成果还不如让铺子自生自灭所得的收益好。
管铺子都管成了这个样子,更别说利用铺子去做些别的事,要说读书习武搞权谋,各家都是人中翘楚,但唯独这经商难住了四府。
要不是家底儿厚,赏赐多,四府不知道要寒窗多少年呢。
姜家从前也是落魄过的,身无分文的姜照易都能拼出三家兴旺的典当行来,现在有钱了,肯定能做的更好。
得了姜照易这个会经商的宝,四府当然不能让人跑了!
几人一直论事,直到深夜才停,高崎不情不愿的离开杨家回了宫,李叶和陈岳赖着不走,谢昭赶了几遍未果,也就随他们去了,反正杨家的客房很多,随他们去住。
众人都散了,姜余落在最后出门,离开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被门槛绊了一下,脚下踉跄着差点摔倒,走在前面的杨珏听见动静忙转身将人扶稳了。
“当心!”
姜余站稳后,对着杨珏报以感激的笑容,能得到杨家的垂爱和帮助,已经是她三生有幸了,她怎么还不知足呢。
杨珏注意到姜余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察觉出姜余的笑里有点苦涩,他未出口的关切就这样被堵在了喉间。
他能想明白姜余的心思,这段时间一直和姜余在一起,对她的性子和想法都摸出了一些门道,联想着刚刚的事儿和谈话的内容,姜余所在乎的事儿也就不难猜了。
虽然这些天他一直都努力着让姜余融入他们,无声的告诉姜余她所担心的那些根本就不重要,但姜余还是没放下。
杨珏深知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