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人倒在杨珏眼前的时候,整条街上的百姓早就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长夜寂寂,除了微风裹挟着血腥气向着远方去了,再没有一点动静。
姜余的衣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借着街道两旁的灯火,湖蓝色的布面上仿佛正盛开着几朵红莲,妖冶的有些夺人心魄。
姑侄的眼中都是担忧,忍不住轻轻地唤道:“小余儿……”
姜余平静的将未沾一点血迹的玉钩重新缠回了腰间,她的手因为长时间的挥舞鞭子有些酸疼,看起来倒是有些发抖。
杨玳和杨珏有些担心,谁都没敢先开口说话,姑侄俩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他们俩就是带姜余出来练练手,哪知道刚刚那一遭来的那么突然,姜余就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杀了人。
杨珏懊恼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要不是他太过大意,姜余怎么会这么早就经历这种事情!
姜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除了那一瞬间的茫然之外什么都没有。
来到他们刚刚就坐的桌子边,看见桌上剩下的两碟子点心还完好无损,姜余轻松了一口气,端起了碟子来到了戏台子的边上。
蹲下身,姜余把点心放在地上,伸手慢慢的揭开了帘布。
“好孩子,你们怎么样?”
看见几双惊慌失措的泪眼惊惧的看过来,姜余心下稳了不少,对着最外面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能看的出来小女孩非常害怕,但在帘子揭开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张开了细弱的手臂,将比她更小的几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呜……”
看见是姜余,小女孩眼中的泪终于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姜余朝着她伸出了手,小姑娘犹豫半晌,才怯生生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姜余拉着她,将她从那阴暗的地方拉了出来,重新站在了明亮之中。
等几个孩子出来,杨玳和杨珏默默的站在了他们和地上的人之间,尽自己所能的挡住了身后的场景,不让孩子们看到。
姜余重新端起了点心,交给了还在落眼泪的小姑娘,又从身上摸出了些碎银,塞进了她的衣兜中。
“不怕,姐姐送你回家!”
站起身来,姜余捂着小姑娘的眼睛,看着紧紧攥着她衣角的两个孩子,柔声哄着让他们闭上眼睛,拉起手来。
孩子们都乖乖的听话照做了,姜余牵着最前方的小姑娘,带着他们向着远处走去,问清了小姑娘家的方向后,拉着一串孩子走向远方。
杨玳和杨珏也默默的跟着,走了不过百丈远,就到了孩子们的家,姜余看着人都进了屋,屋内传来了嚎啕大哭,才放心的来到了姑侄二人的身边。
看着眼前这俩人如出一辙的欲言又止,姜余有些无奈,只能和二人解释自己真的还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二人将信将疑的看着姜余,确实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才终于收敛了担心,三人又向着刚刚的地方走去。
“姑姑,今儿的这出戏叫什么呀?还怪好看的……”
“啊?”
姜余的问题倒是搞得杨玳一懵,不知道她说的戏到底是指哪一场,良久才反应过来姜余说的应该是台上的那出,不过她还真不知道这出戏叫什么。
杨珏在边上抠抠脑袋,“我倒是记了几句唱词,赶明儿找个懂戏的问问,怎么了小余儿,你想听?”
姜余点点头,还是觉得那位女将军的风姿实在是迷人,还真的想再看一看。
几人慢悠悠的走着,天边的星斗不知什么时候隐在了云后,瞧着那黑沉沉的样子,像是马上就有一场大雨。
来到方才的“战场”上,杨玳找了把干净的凳子,把姜余按在了上面,说什么也不许她再碰那些尸体。
接着,杨玳就和杨珏一起在这些没了生机的人身上开始翻翻找找。
找了好久,杨珏才在一个瘦小的人身上找到了一个药瓶,打开闻了一下,杨珏冲着杨玳轻轻点头。
杨玳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了,冷着眼一笑后就招呼着杨珏来到了姜余身边。
李府的马车这时候晃悠悠的来了,杨珏收好那药瓶,走到了姜余身边牵起她,三人一起上了马车。
天边的闷雷终于炸响,大雨如期而至。
他们离开后不久,就有人来带走了地上的躺着的那些刺客,所有的刀和剑也一并被带走。
这雨准会下上一整夜,在这场雨的冲刷下,明日一早,就什么都没了。
车内,姜余好奇杨珏找到的那个瓶子究竟是什么,今晚上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去,绝不会只是为了一瓶药。
杨珏也不藏着掖着,见姜余好奇,就简单明了的和她说了起来。
“这种刺杀一般都是见不得人的,幕后主使会派那些身上没有刺青的杀手来,所用的刀剑也都是市井上就能买到的,要查他们的身份,还真的是大海捞针。”
杨珏从衣襟内拿出那药瓶,递给了姜余。
“但是为了控制这些人,幕后的人一定给他们灌了药,如果有家人,应该是还抓了他们的家人,一旦有人背叛或者抗命,就会因为得不到解药而毒发身亡。”
“这种东西虽然好使,但要固定给他们解药才行,而打斗时,人的身体血脉偾张,很容易就会激起毒性提前发作,所以他们行动之前,都要先吃解药才行。”
说到这儿姜余就明白了,垂首看着手中的瓶子,想来这就是那装解药的瓶子了。
杨玳也看着姜余的手中,“各府上用的毒药都不一样,解药自然也各有不同,根据这个特性,我们也许能推断出来背后的那只手是谁的。”
姜余点头,将瓶子又递给杨珏,而后靠在车壁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腰间的玉钩。
马车先去了将军府,放下杨珏和姜余后,才向着李府去了。
一夜寂静,姜余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睁眼睛,近来侍奉她的丫鬟小艾就准备好了洗漱要用的东西,嬉笑着服侍姜余拾掇完,小艾就劝着姜余出去转转。
姜余意外这姑娘今天的反常,但还是跟着她去了花园,刚一踏进去,姜余就明白了。
只见花园中心的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戏台,昨日见过的那种扮相也都出现在了眼前。
杨珏挽起袖子,正帮着戏班的人一起搭架子摆东西,额上汗淋淋的。
姜余说想看,杨珏回来以后就开始筹谋这件事,这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杨珏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姜余心里暖暖的,小艾拉着她来到了边上的凉亭,里面的桌子上摆好了姜余最喜欢的几样小菜,还有两碗白粥。
坐在凉亭中吃着早膳,稍一扭头就刚好可以看到戏台上的一切。
日子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这两天,谢昭和杨珏闲的没事就往姜余院儿里跑,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姜余对这毫不掩饰的热烈关心尽数接受,最后干脆搬到了谢昭那儿,让祖母安心。
那瓶药丸送到了杨家信任的医者手中,到第三日,那位医者就来到了杨家,杨峥今日难得的没被康秩念叨着去京卫所,是以,众人都齐聚在厅里。
谢昭坐在最上首,,身旁的桌子上摆着搜来的药瓶,杨峥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杨玳在他对面,其余的小辈各自找了位置,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瓶子,好像要把它盯出个窟窿来。
谢昭最先打破了沉默,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拿起了药瓶。
“我们已经能确定这是‘乌阎罗’的解药,照我们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越王府上死士使用的解药。”
“越王?”
杨峥很是意外,那位王爷手脚虽不干净,但一直也没有表露什么想要篡位的念头,几位皇子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怎么会现在掺和到杨家的事情里呢?
越王身上流着部分番邦的血脉,他的生母是番邦进献的舞女,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先皇的宠爱。
明明灌了红花,但这孩子依旧顽强,先皇也不忍心再下手,这才有了越王。
可就算是插手夺位的事情,血脉也会限制着越王,他不可能得到群臣的支持登上皇位,除非他能杀尽所有反对的大臣。
可那样做就会导致朝堂不稳,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而现有的能参与到这件事的皇子们早已成年,他也不可能控制新皇当摄政王。
那这番做法究竟是为何?
杨泽神色严肃,他了解到的情况要更多些,“查隼今日早上回来,他在戏台木桩的空隙里找到了珏弟说的那张网的碎片,给府上锻器的师傅看了以后,觉得那精钢所制的尖刺应该是出自巧匠方匿之手。”
查隼赶着杨泽到厅里的前一刻回来了,但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巧匠方匿三年前失踪,但刻着他记号的武器却一件接一件的面世,他还活着,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查隼也没能查到他人究竟在何方。”
“那这网怎么又会出现在那日的刺客手中,若那些人真是越王府上的,是不是说明越王已经招揽了方匿,且准备参与到皇位之争中了?”
杨珏事后才发现自己的剑上有些许微小的豁口,若不是擦拭的时候手指感受到了异样,杨珏还真发现不了。
想也知道那些豁口是劈砍那张网造成的,杨珏劈的时候就发现那些尖刺坚固的很,他只能劈那张将尖刺连接起来的网,饶是这样,他那把剑上也有了损伤。
方匿的本事在京城中数一数二,而且这人从不讲究什么传承,有人想学,他就收弟子教,他若是真得去了越王的府上,那势必是带着自己那一大帮徒弟的。
一个能锻造神兵的巧匠,一群技艺同样不容小觑的弟子,有可能跟了一位有着篡权夺位之心的王爷,这无疑是一件很难让人不多想的事情。
“还不止,姜掌柜这段时间已经打通了他自己的拍卖行和京城这边的拍卖行的商路,昨日无意中见到查隼去拍卖行查那精钢的来源,姜掌柜就帮着查了一下。”
杨泽佩服姜照易的手段,也庆幸查隼去的时候,姜照易刚好还在拍卖行中,不然他们还真查不到这条线。
“我阿爹?”
姜余知道姜照易和京城这边的拍卖行达成了协议,江南的货也已经在京城中拍卖出好几件,两边合作共赢,但没想到姜照易还误打误撞的查出了线索。
“虽然那块钢材是从别的地方卖出的,但最先收来那块材料的就是姜掌柜目前所在的生源拍卖行,生源有专门卖兵器和材料的地方,卖出去的东西也都造了册,那块精钢也是,往前查两三年,就能发现那块钢材的册子上盖着张齐府上的私章!”
众人恍然,拍卖行里多的是没带够银子的人,拍品定下后,他们会以自己的私章作为凭证,让拍卖行能找到他们,好支付余下的银两。
虽然拍卖会上为了保护买家,防止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大部分买家的身份对外人来说是保密的。
但拍卖行必须知道该找谁要钱,所以没带够银两的人只能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拍卖行。
拍卖行一般来说是不会泄露买家的身份的,这次严格来说也并没有向姜照易透露。
但是老板说了,姜照易算是拍卖行的二掌柜了,知道拍卖行的买家是谁也无可厚非,让众人都对他和查隼翻册子这件事当做没看见。
那是人家自己查出来的东西,反正不是拍卖行泄露的,也算是尽职尽责的守规矩了。
拍卖行的老板绝对不会承认,他能如此放纵姜照易,是因为姜照易能给他带来的利润要远大于他自己所能创造的。
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杨玳若有所思的“噢”了一声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张齐的材料到了方匿的手上,造出来的网又可能是到了越王的手上……可张齐不是三皇子的人吗,怎么又和越王扯上关系了?”
越王这人,就处在既不扎眼也不让人忽视的境地,但当了几十年的王爷,越王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却能在危机四伏的深宫里安然的活到新皇登基,甚至在一众皇子走火入魔的时候独善其身,后来安然无恙的自己出宫开府,心计之深可想而知。
越王插手,这事儿可就不是单纯的篡位了,皇子篡位,看重的只是那个位置,对取高崎的性命这件事并不执着,再不济,他也能当个太上皇。
可皇帝的兄弟若是动了这个心思,为了名正言顺堵天下人的嘴,高崎要么残废,要么暴毙,绝对落不到什么好结局。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着,良久,姜余才大胆的猜测了一下。
“张齐为官几十载,这么多年的官场浸润,他怎么会安心的跟着一个气候未成的皇子?”
话音一顿,姜余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又有几分可能。
“会不会张齐一开始跟着的,其实就是越王,而三皇子,只是用来掩人耳目,摆在明面上的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