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内忧外患
沈让摇摇头，他在基地的时候很少拒绝止疼药，游子龙眉心跳了一下，也不知该不该高兴。阿片类止痛药毕竟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会使人迟钝、麻木，丧失一部分判断力，至少不如平时敏锐。在朝城里尚切可以接受，但行走在外，他是唯一的向导，也算是团队核心，如非必要，他不敢冒这个险。
“这是我受伤以后第一次出任务。”
他沉默了许久，扭头对着窗外，突然开口。这句话听来像是不相关，可仔细做想，大约一半是辩白——我尚且不适应，并不是故意这样麻烦的；一半的不安——我往后还能出任务吗？
他说完，又沉默下来，抿了抿嘴，把身体后仰，紧贴在椅背上，尽可能地放松，也尽可能地不要成为拖累。曾仁的目光虽然冒犯，却也并无什么不对，这样的一支队伍，如果当真遇到逃命的情况，他的状况基本就等同于死亡，甚至害死其他人。他思维有些乱，忽然转回头看着游子龙。
“小火龙，你怕死吗？”
“怕啊，当然怕。”小火龙想也不想，张口就答。这话题比较严肃，非常符合沈让一贯给人的印象，小火龙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怕死的兵打不赢仗。”沈让微微皱眉，表露出疑惑，游子龙倒是明白过来，这人可能纯粹身上难受，又琢磨事琢磨累了，想随便聊两句，也就放开了，自顾自接着说。
“越不怕死的人，死的越快，只有怕死的人才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懂得防守、也懂得进攻，更重要的是要懂得把握时机，这样才能活下来。”这段路比较平，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手摸了跟烟叼在嘴上，指尖搓了个小火苗点着，才说，“不过么，你要我战斗到死，也不是不行……硬要说，也没那么怕吧……不过就是想着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吃的，我都还没吃过呢。”
“以前我们在一个废弃图书馆扎营，我看到过一本书，是好多年前的菜谱，有些我听都没听过，名字也怪……片儿传，你听过吗？”
沈让遇到过不少人，有贪图享乐的，也有过铁血无情的，却很少有游子龙这样简单的。对人好，对自己也好，也怕死，也没那么怕，就是想要简简单单高高兴兴活着。真好。沈让笑笑，听他不着边际地闲侃，顺手从前头抽屉里拿出来一瓶水，仰头喝了两口，没拧盖子，直接敞着瓶口递给小火龙。
“我都还没吃过片儿川呢，感觉应该不难做……可惜我不太会做饭，不然我就自己做了吃吃。还有东坡肉，哇，东坡肉和红烧肉到底有区别没区别啊？东坡肉到底啥味道，好想吃吃看！”游子龙接过来咕噜噜喝了好几口，还小声交代，“你用的留置尿管吧，多喝点水，小心感染。”
“还有狮子头！正儿八经的狮子头到底什么味道啊？”他把水递回去，又开始继续念叨，一半像是自言自语，一半又像是在跟沈让说话，话那叫一个没完没了碎碎念，半天不带停的。只听“咕噜”一声，小火龙伸手摸了摸肚皮，叹了口气。
“操，给老子说饿了……”
“你队友真是心慈手软，才没临阵倒戈把你干掉。”沈让对他这个脑回路真的又爱又恨，和这人在一起基本就没正经的时候，还不像谢允那样的表面上故意插科打诨缓解气氛，游子龙其人，不着调起来，一定是发自肺腑真情实感的不着调。
“哎呀，下雨了。”
小火龙突然来了一句，沈让一时间还没看出来，只是这林间如果下雨雨，行路更加麻烦。他按了下公共频道的对讲台，和众人简单沟通几句，还问了两句李斯文和李朗的状况。李朗受伤严重，肋骨骨折，初步判断又肺挫伤液气胸，很可能还有内脏出血，二车一直在给他抢救，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回去。曾仁在前头开车，李斯文在一车车厢和小大他们聊天，都淡看生死，也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雨很快变大，劈里啪啦打在车顶，分外嘈杂，游子龙有些不安，话也少了。下午两三点，天色阴沉得堪比暮色四合。曾仁没有停车的意思，径直往前开，只是路上湿滑坎坷，速度愈发慢了，沈让盯着地图，有时会在车速放慢时开一下窗，小火龙注意到前头有些植物会洒落光点，一闪而过。
气氛有些窒息。
车子颠簸，连着过了几个上上下下的坎，游子龙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往前一冲，猛地停下，只听口中骂“我操！”沈让被这么一晃，双腿歪出去，簌簌抖起来，一抬头，却瞧见个面目狰狞的大猴子倒挂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面色发青，明显已经丧尸化了。
“我说一直有动静，好几只这玩意跟着我们。”小火龙一把抄起手边的枪，想开窗去打。沈让拉了他一把，“用火。”
那游子龙愣了一下，只贴在挡风玻璃上的猴子突然就被旁边伸出的树枝卷住，沈让脸色都是青的，却还是跟他说，“算了，别烧了，继续走。”游子龙听他声音不对，转过头去，这才发觉这人整个人都在抖，双腿活了一样抖着，膝关节不时伸直，小腿带着松动的脚踝不停晃动，在短靴里的脚背不停地踹在车厢壁上。
“让让？！”他把手刹一挂，整个人就扑过去扶沈让，沈让顾不上说话，额角淌下冷汗来。雨天阴冷潮湿，关节僵硬肌肉痉挛得更严重，也难怪他疼得受不了。肋间不停磕在腰托边缘，他自己察觉不到外伤的疼，只是上不来气。
“什么情况？”谢家豪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来，可能是和风宁轮班了，游子龙没空理他，李一鸣在二车，也开麦了，“一路上有我们遇到的那种猴子，这会儿下雨，视线不好，打起来麻烦，最好别下车。”
游子龙手忙脚乱给沈让把腰托解开，又尽可能地放平了副驾驶的座椅。沈让双腿犹在抽着，按摩也不起效了。严重痉挛这种事，其实和癫痫有些异曲同工，有时制止不了，只能给他创造个安全的环境，不磕碰受伤，然后等着这一阵痉挛自己过去。
“开车吧。”沈让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声音还在发抖，却不想在路上这样停着。游子龙想说什么，却又忍下了，从口袋里摸出来沈让的药，把肌松药和止疼药分别拿出来一片，又掰开半片安眠药，不容反驳，给他塞嘴里了。
“行，我开车，你吃药，痉挛过去就睡会儿，天塌不下来！”
天是塌不下来，天上的猴子有可能砸下来。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心说下雨天真就没有好事发生，担心地看了沈让好几眼，却还是重新把车子启动了。
曾仁沿路也遇到了那些猴子，可他却像是习以为常，又或是全然不怕的样子，稳定地往前开车，甚至转向什么位置，也记得打转向灯给后车作为提示。游子龙看了一眼车子的油箱和电箱，心说，要是这雨多下两天，车子用不了太阳能，只怕还得拐去哨卡的加油站加一趟油。
“李斯文说这些猴子原本不是这一片的，是丧尸潮之后才跑过来的。”小大开麦，估计直接把对讲器给了李斯文。那人似乎有点紧张，性格应该没有曾仁那么强势，“可能，可能是水土的问题，丧尸潮之后病毒一下子爆发，动植物也受到了影响。我们沿路受到了不少次攻击，子弹就是这么打完的……”
“但是彻底丧尸化的动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知是痉挛的原因，还是雨天的原因，沈让手上也发软，他想按手环上的通话键位，抬了两次胳膊，颤巍巍把双手放在一起了，手指却不听话，伸不直，游子龙看着他那难受劲心里难受，却也知道这会儿不能跟后面人说，就按开车载通讯。
“知道了，你们便利店还有多远？”
“再有一两个小时就能到。”李斯文乖乖地回答，他大约是在车厢里吃饱喝足睡了会儿，状态比刚刚砍黑熊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加……我们便利店其实是个加油站，只是没有油罐车送油，就荒了，不过还有一点库存，等到了，你们也补一点吧。”
小火龙这会儿没心思跟他废话，颇没有耐心地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啪”地按掉了自己的麦，小大在车厢举着通讯器，也有点尴尬，跟李斯文解释，“他不太喜欢雨天，ptsd，估计心情不好，不是对你，不是对你。”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沈让的痉挛才过去。游子龙不敢让他再用腰托了，把暖气又打高了几度，脱了外套给他盖上，好声好气商量，让他睡一两个小时，到便利店就叫他。
沈让拗不过他，也可能是真的撑不住了，虽说心里有一堆事儿，却还是跟他交代了几句之后，闭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