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善待
沈让觉得自己这本《驯龙高手》的打开方式可能不太对。
按照原定计划，游子龙体内哨兵天生的保护欲得到满足，就会把尖锐的犬牙收回去，乖乖地在旁边坐好……而不是过度反应，觉得他生活不能自理，要喂他吃饭。
可能“示龙以弱”这一招实在太适合他，以至于效果有点超常发挥。
桌上放着三荤一素，还有一杯冲泡好的热可可。游子龙一双眼睛睁得滴溜圆，满脸诚挚地看着他。
除开刚被救援组从水里捞起来的前半个月，和精神图景崩溃之后神志不清那几天，沈让还真没怎么“享受”过被人喂饭的待遇。而之前至少他是不能动也不太清醒的，草草吃些流食软食，也要不了多一会儿，可今天不一样……他如今身体虽不能和正常人比，但相比于床都起不来的日子，那还是很能吃的。
“不用，勺子给我就行。”沈让据理力争，“这像什么样子——”
小火龙不为所动，伸筷子去夹回锅肉。不得不说游子龙在厨艺方面十分具有西南人的血统优势，他从前在外漂泊的时候没空做饭，来了朝城见天地去食堂鬼混，学了几道菜，在北舟城偶尔给自己开个小灶，做得还像模像样。
游子龙选了一片最好看的，把蒜叶扒拉下来，滗掉油，夹起来，在沈让鼻尖前头转了两圈。这块回锅肉被片得很薄，肥瘦均匀，瘦肉带着过油之后的金黄，色泽饱满，肥肉灸过火煸过油，呈半透明，十分紧实，并不腻口，确实令人垂涎欲滴。
“我自己能吃。”
沈让仗着眼神不好，眼观鼻鼻观……鼻子早就闻着肉味儿了，并不怎么有魄力地憋出来一句。
“能吃是福。”小火龙曲解。
沈让被他这话一噎，脑子空白了半秒。小火龙冲他一探下巴，“张嘴，尝尝你的宝贝小火龙进步没有。”
进步了。
进步还挺大。
这厨艺一尝就不是野外生存磨练出来的，少说跟着厨房的人学过两天，还在佐料俱全的情况下反复练习过——沈让嚼着那片回锅肉下意识琢磨。
琢磨完了，他才逐渐反应过来，这怎么就吃上了？
他把嘴誊出来，正准备开口，游子龙又送上来一勺拌着番茄炒蛋的白米饭。那白米饭又黏又糯，被番茄汁裹着，沈让无语抬眼，正对上小火龙的满脸期待，好死不死，嘴又张开了。
几个回合下来，沈让放弃了挣扎。
游子龙并不是和他一起生活最久的人，却是最了解他口味的人。别看沈让其人平时一本正经清心寡欲，其实纯粹是因为挑。他小时候家庭条件好，该有的物质他都有过了，而长大以后又是个“植物系”异能者，从来就不愁吃喝，不仅不愁，还容得他挑三拣四。他倒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外头丧尸肆虐，人类物资紧缺，他顾不上挑肥拣瘦享受生活，就一头扎进了战斗中。
可游子龙是过日子的人，哪怕最恶劣的气候下，他也得苦中作乐，钓条鱼，打几个浆果，美滋滋地烤着吃。
游子龙乐此不疲。
“我就一年多不在，长官瘦成这样。”游子龙一勺一筷子喂到人嘴里，在沈让逐渐配合之后，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反而节奏很好，同时兼顾着吃和喂，并不亏待自己。
沈让之所以变化大，其实并不只是瘦，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残疾之后肢体肌肉萎缩。他心里一直有些介意，却也努力装作不介意的样子，把刚回家的游子龙接回屋里一起住。
“他们对你不好。”游子龙下结论。他上一句还是满满的心疼，这句又带了些咬牙切齿，甚至是不寻常的恨意，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杀人。沈让略略心惊，皱了下眉头。
溢出来的攻击性总是要发泄的，看到他没带戒指，游子龙险些失控，看到严冬，游子龙也是压抑着自己动手的心，而现在说到这个泛指的“他们”，可以是朝城的任何人，游子龙咬牙切齿。
这正是沈让担心的。
可怕的不仅仅是一时的精神错乱，更有潜移默化中积攒的偏见，这种似乎带着理智的偏激很容易最终使人性格大变，并且对这种观念深信不疑，从而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刚看见游子龙的时候，以为这个人的躁狂反应并没有那么严重，却还是赶紧把人收回卧室看着。看了两天，游子龙还是像傻头傻脑的大狗，偶尔龇牙咧嘴，总是无忧无虑。
他怕游子龙暴走失控，在朝城大显神威，一把火给他烧了。却也怕游子龙压抑得太过，他一直没法用精神力，游子龙的情况就一直无法治愈，自然也就距离彻底失控越来越近。……而这种情况下，清醒时曾经零星产生过的敌意，都会被激化成攻击性。
沈让抿了抿嘴，正打算开口替兄弟们辩解一句，免遭无妄之灾，就听见小火龙又蔫儿下来，闷闷地接了一句。
“你也对自己不好。”
去了一趟北舟城，他其实一早就把沈让症结找到了。
放在外人眼里，家族强势、父母健在，异能和向导能力都得天独厚，怎么可能过得不好。哪怕不提这些，朝城有水有电，没硝烟炮火，没病毒和丧尸肆虐。哪怕他沈让重残到四肢瘫痪，也还有人做好饭送到他嘴边，这样的生活实在优裕，可谓可遇不可求。
但，可能是北舟城人的通病吧……好像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知道善待自己。
“……对我不好……你生气么？”沈让小心翼翼的观察小火龙的反应，故意模糊了这句话的主语。
“气的。”小火龙重重点头，“但是现在小火龙回来了，小火龙会把让让照顾得舒舒服服的。”
沈让心说你还是省省吧，却还是没拒绝游子龙的好意，老老实实张嘴吃饭。
“让让，撑不撑，我给你揉揉肚子？”他把吃饱的人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地到处按。温暖的指腹摩挲过松弛的皮肉，在微微凸出的腹部打圈。
“不撑，不用揉——”沈让刚开口，音儿还没出完，游子龙就凑到他耳边亲了亲，热乎乎的气息喷得人忍不住缩脖子，“揉一揉消化得快，你久坐不动，又不爱喝水，就该有人帮你到处揉揉。”
“……我又不是面捏的。”沈让孜孜不倦地吐槽。他没力气从游子龙两只手臂的禁锢里挣扎出来，只好一张嘴和人讨价还价。
他半辈子争强好胜，能动手很少动嘴。这会儿却被不怕死的哨兵抱在怀里，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叹气。
“你是铁打的。”小火龙翻了个白眼，“你就说舒不舒服。”
沈让这两年虽然没有之前一碰就吐的毛病了，但到底还是应激难受，他下胸部也使不上劲，反胃的感觉能持续很久，有时候自主神经反射亢进，还能发展成头疼。他虽然愿意严冬帮他收拾，却也仅限于医患之间，维持患者基本生存的有限活动内容，绝无可能享受那种触碰。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很多地方根本感觉不到触摸，却还是整个人一点点放松下来。哨兵翻涌的信息素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侵略性，反而煨得连日空落落的精神图景也有种暖洋洋的充实。
“舒服……”沈让诚实极了。
“舒服就行了。”小火龙满意，他蹭蹭这人脖颈，看着沈让眼尾和嘴角一点点上翘的弧度，简直是前所未有地熨帖。
“我下午还……”沈让想起来正事，刚出口四个字，游子龙的手往他胸前撩拨了一下，他喉结上下一滚，呼吸一滞，半边脸带着脖子都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险些咬着舌头，到嘴的话也忘了。
“我还有活儿没……”这回比刚刚有出息，说了五个字，游子龙在他小腹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身子一个激灵，还是打定心思要继续往下。
“让让，我想亲亲。”游子龙这话说的粘粘的，有些缠绵的语调，一个亲字背后明显不仅仅是亲。
“干……”
沈让说完了最后一个字。这个字带着溢出口的喘息、勉力压抑，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坚持不住。
……还不如不说完。
如此行径重复了几遍，沈让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却总被游子龙眼疾嘴快地岔过去。他似乎就想把时间停在这一刻，没有丧尸，没有朝城，就两个相爱的人，黏黏糊糊的。
他不紧不慢地摩挲过阔别依旧的躯壳的每一寸，似乎能就这样轻易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不觉得枯燥，也不嫌腻歪。
沈让被他带跑，迷糊了片刻，又忽然惊醒，伸手去按床边的报时。
“别到处看，看我。”
游子龙把他的手按回来，那一瞬间的动作又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暴躁，可也就是一个呼吸的工夫，他又缓和下来，只一双眼睛又红又亮，像布满了血丝，又像里头烧着失控之后无法熄灭的火。
“小火龙……新区很多事情等我安排，我资料还没看完。”沈让拿他没办法，“那边供电还成问题，再晚了天黑了，工程队会拖进度。”
小火龙沉默了半天，做了好一会儿的思想斗争，鼓着腮帮子，闷闷开口，“什么资料没看完，我给你念。”
恶龙守着他的宝物，寸步不让。